残酷的抉择

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0144号习作

“易大夫，我不想让我老公再这样活着了！我想让他快点死！你能不能帮帮我？”

ICU门外，一位戴口罩的女士拦住了我，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是我的一位病人的老婆李女士，尽管她戴着口罩，却依旧遮不住她那张憔悴的脸，她几乎是哭着向我乞求道，说出了上面那些话。

面对李女士的请求，我并没有表现得很错愕，作为医生，我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和重疾之下的人生百态，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与处境。

我只是稍微顿了一下，问道：“这个想法是您和您的家人商量之后的决定吗？”

她眼神有些闪躲，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重复了刚才的意思：“我希望能让我老公快点死去，但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这个能办到吗？”

“李女士，你的心情我非常能够理解，但我们作为医生也有我们的原则，我还是希望您能和您的家人商量好。”我说。

她眼神中透着失望与无奈：“其实那天听了你们的病情评估之后，我就有了放弃治疗的打算，但我老公的姐姐和妹妹都不肯，现在家里的积蓄几乎已全被掏空！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以后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生存啊？我并不是不愿意花这个钱，我心里也很煎熬！但凡这个钱花得有一点意义我也不会放弃。”

听了李女士的哭诉，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她。我想，这或许就是生而为人最痛苦的时刻吧！

看到亲人病重，自己想救却又不能救，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人痛苦呢？

对于李女士的家庭状况，在几天前我也有所了解，她今年四十出头，自己开有一个服装店，老公大她三岁，在一家私企上班，两人育有一儿一女，都还未成年，日子过得虽称不上富裕，但也还算温馨。

就在十天前，噩运向这个家庭投下了一枚重镑炸弹。老公在家突然晕倒，送来医院就直接住进了ICU，随后就确诊为脑干出血，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ICU昂贵的治疗费用可想而知，十多万的积蓄丢进去如同打了水漂，而病人现仍处于重度昏迷中，完全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

对于这样的病情，我们再熟悉不过了，他这种程度的脑干出血，死亡率近乎是百分之百，如果选择继续治疗的话，就算是走运碰到了奇迹，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从现实意义来讲，也就是没有治疗的必要了，除非是不差钱的那种家庭，那就无所谓了。

但从人的情感角度来讲，病人姐姐和妹妹坚持救治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没有谁会愿意放弃对亲人的最后治疗，就算明知道治疗毫无意义，但只要亲人还有最后的心跳，就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等死。不求别的，或许只是求个心安，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尤为苍白，噩运让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已经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再这样耗下去，最后除了人财两空债台高筑，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

当钱也空了，人也去了，生者的生活仍需继续，留下那些沉重的负担，最终肯定是会落在李女士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就算亲近如病人的姐姐和妹妹，也不可能对李女士今后的生活负全责，因为她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庭，并且也都算不上富裕。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语道尽了世间的苍凉与无奈。在不掏钱不出力的情况下，人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一旦这事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我等凡夫俗子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问心无愧呢？

最终，在李女士和家属商量一致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放弃治疗。我知道，他们的内心一定经历了炼狱般的煎熬。

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无论怎么选，也都在情理之中；无论怎么选，那都是这世界上最艰难而残酷的抉择。

人活着，其实就是一个痛并快乐的过程，并且是苦多乐少，很多人在面对生离死别时，甚至都来不及脆弱和悲伤，因为他们明白，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担负起了顶梁柱的职责。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愿这世间无病无灾，愿这噩运从此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