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臭小子
所有预谋的离开，都是一场盛大的逃离
【一】
她看了下手机，八点半了。路灯亮着，站在灯下像是站在伞里，周遭牛毛的细雨将她裹住。有点冷了。
她伸长了脖子望向巷子的另一头。这个巷子像是永远不会出现活物一样，一直沉默着。
往前几步，有一家牛肉面馆大门上伸出脱臼的帘子，随性地挂着。每天夜晚，总是有两个晚归的青年人会来这吃碗牛肉面，一碗加葱不加香菜，一碗加醋不加酱油。老板总会在送走他们之后慢悠悠地收拾桌椅，再拾导拾导就回家了。加班也是真累。老板总是囔囔着。
站在灯下没多大会儿，雨就停了。还以为会下很久呢，还担心着不一会可能会被淋湿呢。这秋雨总给人邋遢的错感。而要等的人，也总是拖沓着不来。
【二】
如果电话响了，十有八九会是林。比如呆站着等不到公交的时候，比如午饭时间刚过有些犯困的时候，比如望着小孩干净的眼睛的时候——这种突然忘记自己存在的一恍惚间，下一秒，总是能被电话铃声瞬间惊醒来。
“你在干嘛？”语气里总是带着让人嫉妒的闲适。
“还能干嘛，正在过好日子呢。”耍小孩子脾气，说更加闲适的话。
“啊哈，过好日子怎么不带上我……”
“好呀，那你过来。我们一起过日子，不管他好坏！”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长长的一段沉默过后。
“……小艾，一个季度，再给我这一个秋天的时间，这个季度过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证。”
“嗯嗯，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
“……嗯，早点休息，很晚了。晚安。”
“晚安。”
【三】
这个秋天，总是在下雨。跑单子推销，一家家做陌拜，订单很少，这行业刚刚兴起，还没几个客户，而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下的积蓄，全投进去了。过了这个秋天，一切都会结束。如果不飞黄腾达，就会一败涂地。
不，失败是绝不被允许的。
“老板，两碗牛肉面，老样子。”
“今天跑业务辛苦了，吃完面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哈。”
“行，我看着你进去了我再走。明早我来接你上班。”
“恩，赶快吃吧。”
夜在深色的潮湿里泛着光，冷风一吹就起了波浪。霓虹在天的尽头闪烁，星星闭着眼睛凝固成泪珠。悬在街边，荡啊荡。
【四】
再次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了。看来今天上班是要迟到了。
电话铃声响。
“喂，林。”
“喂，小艾，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我......”
“啊哈，没事，我看你没来，就知道你肯定是睡过啦。我现在已经到公司了，你放心吧。你也赶紧上班去吧。”
“恩。好的。”
“那就这样啊，拜拜。”
“小艾......”
“啊？”
“......没事。对不起。”
“哎呀，赶紧上班去吧。”
挂了电话，她一头扎进雨里。不知不觉又落下的雨，细细的针脚急急地踏着步子，誓要将天地都走完一遭，才不算辜负此行。
这座城市，在北纬三十度的山上，每年十、十一的雨季，总是让人心生烦闷。奢靡的雨水，冲进填不满的城市空洞。行走在地面上的人甩甩胳膊，甩出一身的潮湿。
【五】
好久没挤轻轨，她有些恍惚。这三年来，自己早就习惯了那辆二手的桑塔，破旧的外观，舒适的座椅。是他为了让她坐得舒服，把车子一半的价钱花在了座椅上。
“咱务实，不务虚。”
好气又好笑。但又觉得好开心。
随着人潮挤进轻轨，门合上又打开。被门夹住的人脱了身，门又急急地关了起来。窗外物景开始变幻，这巨大的钢铁玩具被送进城市的口里。
两年前，那个被门夹住的早上。门口站着太多人，再走一步就只能进去谁的怀里。他两只手拉着手环背包朝前保持着奇异的姿势，用嘴呶呶，示意自己身前好不容易留出的空间，说，来，你站这。
无路可退，就待在了他的怀里。一待就是三年。
两年时间，自己依旧在银行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他却在创业中沉浮了好几次，做出过一些成绩，也落败过。现在的生活依旧浮生若梦，不知是梦想还是奢望。
【六】
“我们分手吧。”
他的电话，起初她还有些不相信，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才确信，是林。
“你怎么啦，怎么这么突然......我们见一面吧，你在哪里？”
“不用了。我对不起你，我们就到这吧。明天你自己去上班。”
嘟......
“喂......喂......”
骗人的吧，怎么会这么突然，一个解释都没有，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爱情里没有上帝视角。一旦爱情在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不行不舍不情愿，便会在睚眦必报的空气里，扭动地像一条发春的蛇。
【七】
电话关机。家里敲门也没人应。和他同租的室友也没来了联系。
人一旦想要逃避，这偌大的城市，便是最好的壁垒。迷宫不大，但是隔断了联系，在拐弯的时候，便很有可能走向了相背的方向。
像是没人能够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一样，也没有人能轻易地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他好似前者，她好似后者。
他们是这世间要承受千万种压力的情侣一样，要应对钱财、前途、家庭、未来的审问。
爱情里面有逃兵，不是因为自私地害怕自己战死沙场，或仅是因为害怕自己攻不下这座城池，看不见彼此的共同未来。
谁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在霓虹闪烁的夜里沉沦，像是深潜海底的鲸鱼。呼吸在潮湿的阴郁中，悠然自得。
他在车流不息的天桥上，静静看这一片往来，华丽得让人窒息的繁华。
【八】
“喂，你说了‘对不起’，就挂了电话。这对我来说有点不礼貌，因为我还没说‘没关系’。”
“如果你选择的是放弃，那么我也不挽留。你走吧，明天不用来接我上班。晚安，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