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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美》看戏与演戏~两种人生理想1

2022-10-31  本文已影响0人  放下皆得

莎士比亚说过,世界只是一个戏台,这话如果不错,人生当然也只是一部戏剧,戏要有人看,也要有人 演,。演戏人在台上走台步做姿势拉嗓子,嬉笑怒骂,悲欢离合,演得酣畅淋漓,静态极妍,看戏人在台下目瞪口呆,得意忘形,拍案叫好,两方皆大欢喜,欢喜的是人生煞是热闹,至少是这片刻光阴不曾空过。

世间人有生来是演戏的,也有生来是看戏的这演与看的分别主要是在如何安顿自我上面演戏要置身局中,时时把我抬出来,使我成为推动机器的枢纽,在这个世界中产生变化,就在这产生变化上实现自我。看戏要置身局外,时时把我搁在旁边,始终维持一个关照者的地位,吸纳这世界中的一切变化,使它们在眼中成为可欣赏的图画,就在这变化图画的欣赏上面实现自我

因为有这个分别,演戏要热要动,看戏要冷要静。打起算盘来,双方各有盈亏,演戏人为着饱尝生命的跳动而失去流连玩味,看戏人为着玩味生命的形象而失去身林其境的热闹。

这分别像是极平凡而琐碎,其实却含着人生理想的大道理在里面。古今中外许多大哲学家、大宗教家和大艺术家对于人生理想费过许多摸索,许多争辩,他们所得到的不过是三个不同的简单的结论: 一个是人生理想在看戏,一个是它在演戏,一个是它同时在看戏和演戏。

先从哲学说起。

中国主要的固有的哲学思潮是儒道两家。就大体说,儒家能看戏而且偏要演戏道家根本藐视演戏,会看戏而却也不明白地把看戏当作人生理想。看戏与演戏的分别,就是《中庸》一再提到的知与行的分别

知是道问学,是格物穷理,是注视事物变化的真相。行是尊德行,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在事物中起变化而改善人生。前者是看,后者是演,儒家在表面上同时讲究这两套功夫,他们的祖师孔子是一个实行家,也是一个艺术家:只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儒家很能做阿波罗式的关照,不过儒家究竟不以此为人生的最终目的,人生的最终目的在行,只不过是行的准备。他们说的很明白: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修身,以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文明诚,谓之教,由知而行,就是儒家所看重的教。孔子终生周游奔走,三月无君,则惶惶如也,我们可以想见他急于要扮演一个角色。

道家老庄并称。老子抱朴守一,法自然,尚无为,持清虚寂寞,观众妙之门,玩无物之象,五千言大半是一个老于事故者静观人生物理所得到的直觉妙谛。他对于宇宙始终持着一个看戏人的态度庄子尤其如此,他齐是非,一生死,逍遥于万物之表,大鹏与倏鱼,姑射仙人与庖丁,物无大小,都触目成像,触心成理,他自己却凄然是秋,暖然似春,哀乐毫无动于衷。他得力于他所说的“心齐”,“心齐”的方法是“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他的校验是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他在别处用了一个极好的比喻说:至人之心,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从这些话看,我们可以看出老子所谓“抱朴守一”,庄子所谓“心齐”,都恰是西方哲学家与宗教家所谓关照与佛家所谓“定”或“观止”。不过老庄自己虽然在这上面做功夫,却并不想以此立教或是因为立教仍是有为,或是因为深奥的道理可亲证而不可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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