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梦~1
1.
我的故乡,坐落在一个僻静的山乡,它三面环山,山上长满了松柏,四季翠绿,村中淌着一条小河,由北向南,小河四季有水,约两三米宽,虽然没有鱼,但却有蝌蚪,有蝴蝶蜻蜓的翩翩起舞,温馨而安宁。村里约有百十户人家,分别稀稀落落地安扎在山脚下,每到黄昏西下,掌灯时分,家家户户开了灯,远远近近的看去像一颗颗星星,在群山中相互辉映,很有几分情趣,以致我的一生中,有无数次在梦里望着,望着,然后笑醒。
在村的尽南头,坐落着一户人家,那是一排五间的青砖瓦房,一圈篱笆围成的院墙,院门外斜对面有几株大榆树,最大的一棵有碗口粗,枝繁叶茂,榆树下有几方石凳,时常坐着村里的各色人等,老人孩童,坐着躺着,插科打诨,嘻嘻哈哈,小院内并不大,但时不时地会传出歌声,随风而飘,那里就是我的家,我的童年就在那里长大。
院中有一块青石板搭成的桌子,围几方沙石凳,常年摆放着妈妈的针线笸箩和我的课本,似乎,妈妈的鞋垫永远纳不完,毛衣永远织不完,我的作业也永远写不完。爸爸长年在外打工,家更像他的一方歇脚之处,于是,总会招惹我的思念,想他的时候,我就会来到院外的大榆树下,掰着指头,数着时间,等待着爸爸从远方出现。
酷夏的蝉,隆冬的冰,春的料峭,秋的风寒,还有远远近近的沟沟坎坎,便是我全部的世界。正是这特有的北方干燥,正是这一方黄色的土壤,哺育了我的气息,培养了我的性格,编织起了我的梦想,从这里,我开始逐步尝试着探索远方。
那会儿,日子有点苦,全家一月只吃一斤油,但是天却特别蓝,鸟儿满天飞,叫声很灿烂。
我从小脑子就比较灵光,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得第一,每一次都能给妈妈捧回一张奖状,那一张张奖状都是妈妈的骄傲,都会被她装裱上墙,也正是那一墙的奖状,致使了我日后的倔强。我从不甘落于人后,喜欢事事争先,为此,在长大的途中,没少碰钉子,没少吃苦头,但是也越发地勤奋了,越发地懂得了迎难而上。
我时常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望着远山,看着溪水,久久地凝视,想的很远很长,想的很美很理想。总憧憬着青春,盼着早点长大,渴望有一双坚实的臂膀,能出去拉风,能支撑起家,为社会尽一点绵薄之力。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热血澎湃,觉得自己像夸父一样,能追赶到太阳。唉,只怪自己太小,不过来日方长,且玩且眺望吧。
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是一个村的,一家在村中,一家在村东,与我家互成犄角之势,鼎足而立。从爷爷到姥爷家,隔着一条长长的慢下坡路,一溜小跑,约三两分钟的模样,从我家到姥爷家是一条慢上坡路,也约两三分钟的模样,我整日里,除了上学读书以外,每天就都在这个三角形上奔跑。但凡谁家有好吃的,谁家有好玩的,我就会往哪里跑,而我在整个家族的兄弟姊妹当中,排行又最小,于是乎,无论我跑到哪儿,都会像一块至尊宝。
爷爷年轻时,当过村里的大队干部,总是一脸的严肃,用他的话讲,如果不板起脸,便服不了众。由于长年板着个脸,就板成习惯,以致后来即便想笑了,也只是会呲呲牙,比哭还难看,为此,常令我望而却步,不敢去他的身旁。而奶奶的性格大大咧咧,再加上要照顾年幼无母的表哥,根本无暇顾及于我,于是,也总是不太亲近,每当接过吃的喝的,便会转身来到街上,找小伙伴玩。
我有三个伯伯一个姑姑,大伯早年夭亡,听说是工作的原因,死于一次意外的爆炸,与我素未谋面,二伯很早便离了婚,成了一鳏夫,终身未再婚配,我爸爸排行老三,再下来便是小伯,那时还没有成婚,独自在外漂泊,他们也都随了奶奶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与我若即若离,我也都不太喜欢。只有二伯家的小表哥,虽年长我几岁,但是和我很玩的来,他心灵手巧,鬼心眼特多,在小伙伴们中称王称霸,于是,我便常常跟着他,各种的疯跑,各种的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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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是个医生,但却过世的很早,在那时的我看来,医生也能死亡,简单就是荒唐,更像是一个玩笑。模模糊糊的印象中,他披着一件大氅,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脾气很暴,时常在满屋子的药堆中,骂骂咧咧,摔摔打打,让我心惊肉跳。唯有被他抛弃的那各种药瓶药盒,是我珍爱的宝藏。我把它们归置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塞在床下一角,一放了学,就会全倒出来,搭建我的小屋,我的碉堡,我的桥梁,完全忘记了纷纷扰扰。
只有姥姥,几乎是我儿时的太阳。她常年头顶着一方白手帕,穿着一件蓝色斜襟的衣裳,缠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踩着高跷,有一次我还专门比量过,那脚只有我文具盒的一半长,她总是一脸和蔼的笑,尤其是见了我,更是疼爱有加,但凡有好吃的,总会锁在她的小抽屉里,独自留给我,然后一边看我大快朵颐,一边发出轻声的笑。至今,她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里,被她轻抚着头,在她的怀里恣意地撒娇。
每当妈妈心情不好,或者忙的不可开交,或者批评责罚我时,我都会跑去姥姥的身旁,围着她转,让她讲故事,求她给买糖,消磨那儿时无尽的时光。
我妈有四个哥哥,也就是我的四个舅舅,看似娘家也一大家子,人丁兴旺,但却鸡多不下蛋,各自成了一家,分出去住,平时除了送点米面,很少陪伴姥姥,都是姥姥口中时常骂起的白眼狼,四个婶婶更是一个赛似一个,除了你攀我比,一点也不厚道,一年到头只有惹姥姥生气的份儿。老宅只有姥姥一个人,所以,自打我六岁起,便顺应了妈妈的嘱托,每晚与姥姥作伴,睡在姥姥的身旁。她做的酸菜擀面,芥菜疙瘩汤,数不清的顺口溜,各种乡间趣事,总令我心神向往。
每当吃过晚饭,熄了灯,躺在炕上,姥姥睡在炕边,我睡在炕里,正好对着窗外的月光,看着窗上那婆娑的月影,姥姥就开始哼唱那古老的歌谣,讲她那些早年间的旧事,只到我慢慢地睡去。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仍然还会记得姥姥的念叨:
扯锯锯,扯姥姥,
扯的姥姥槐树旁,
扯成板,换成钱,
钱呢?割了肉了,
肉呢?猫吃了,
猫呢?上树了,
树呢?大河刮了,
河呢?老牛喝了,
老牛呢?上山了,
山呢?轰隆隆塌了,
石头瓦片呢?小孩儿拿去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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