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鸡
孩子们“五一”出去打枪,把商家提供的气球标靶全部打光,出现了供应链和产业链的断裂,老板无可奈何,送了他们一人一只小鸡终止了这场射击表演赛。
拿回家来,小鸡不停啼叫,摆在孩子们面前最大的任务是如何把它们养活。其实这更多是摆在大人面前的任务。孩子们还小,只关心小鸡的啼叫和毛绒绒的外形,未曾想到它们也是孩子,而且是更小的孩子,更需要温暖怀抱和饱餐一顿。
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啼叫……
我看了一眼,这是芦花鸡的雏鸡,但是我对养鸡一无所知,就习惯性地请教母亲如何养活它们,家有一老确实如有一宝。
老太太说,不能直接喂,要先用温水浸泡小米并添加若干香油,防止小鸡吃了消化不良和烂屁股。而且买小鸡时,一定要买个大壮实不大叫唤的,要买屁股软软的,那种屁股有一个硬块的往往难以养活。
但是天晚了,鸡已经上宿了,看不见,也不宜喂食。于是就把两只小鸡放在一只纸箱中,上覆一块红布并露出通气口,箱子放在了孩子卧室中以示归属。
上半夜,小鸡孤独且执拗的鸣叫声始终持续,我感到不安。心想,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不吃不喝喊一晚上也受不了,何况是两只小鸡呢?那些犯人们,刚进审讯室时,那个48小时怎样度过的呢?人与鸡何其相似乃尔,都是草芥而已。但是又能怎样?命运如此,地位如此,境况如此,只能听天由命,看它造化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先跑去看小鸡。
纸箱底部有几泡星星点点的粪便,一只小鸡半躺着,气息奄奄,看来小命不保。很快,由于我的到来,两只鸡骚动起来,活泼些的那只撞到了垂死的那只,它拼命想站立起来,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两只纤细的爪子僵直地伸开去,再也没能缩回来。
它死了,死在自己的粪便之上,死在我的注目之中。我知道,人死了会失禁,大小便会慢慢流出,从这个层面来说,人与这只小鸡没有什么区别,死亡面前,万物平等,死后就只是一块僵硬冰凉的肉体,失去了他们存活时拥有的一切所谓意义,恰似一片落叶凋零飘落。
这本是一个快乐的假期,却让我目睹了死亡,它的死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它来到了我的家里就与我有了关联,至少是我间接造成了它的死亡。
如何处理它的尸体呢?家里人都还没有起床,我不能发出太多声响,我踌躇了一瞬,便捏住它已经没有任何体温的身体扔在了垃圾桶中。
我象个文明人一样发了那么多感慨,却把它的尸体象厨余垃圾一样扔掉,它的尸体上面很快覆盖了各种其他垃圾。仅仅还在昨晚它才来到我家,甚至刚才还在啾啾鸣叫。我的伪善真是不一般,它的生命真是太渺小。
另一只依然在啼叫,看来状态还行,但是冻饿一晚,它的前途同样堪忧。
连忙把母亲泡好的小米端来,放在小鸡面前。可它只是啼叫却对食物不感一点兴趣,我捏住几颗米粒放在喙边,它无动于衷,一点不张嘴。不进食的生命是弱小的,我连忙把父亲的小酒杯洗了洗,倒上凉开水放在它面前,可它依然不动口。
束手无策,决意无论如何先喂点水,便轻轻握住它,将它的喙伸向小水杯。接触到了水,它的喙快速地开合吞咽,伴着轻微的喙的撞击声。我感觉到了希望,又开始尝试喂食小米。可是面对泡了香油的美食,它还是没有任何进食的愿望。
在我的手心里,一开始它是挣扎抗拒的,接着就安静下来,似乎感觉到了手带来的温暖、善意和安全感。
我打量着它,抚摸着它,毛绒绒的微小的脑袋让人怜惜。小动物,无论是小猫小狗小鸡小鸭,都是毛绒绒的,它们没有文明,只能靠天生的外衣御寒。但是刚刚问世的小鸡,在射击场已经冻饿一天,又在我家冻饿一晚,它这是受了多大的难啊!如今,对它来说,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寒冷和饥渴难耐,可是它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它命不长久,便用我的手掌卷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巢穴,给它体贴和热量,希望它能在温暖中离开。
但我还是想挽留挽救它的生命,便想办法打开它的喙,塞进去两粒小米,只见它迅速地吞咽着,为了帮助它下咽,我又把它的喙放在小水杯口引导饮水。
母亲说“一米过三关”,这是说的银枪将罗成。我盼望喂下去的两粒米能留住它的生命,渡过这个难关。
可是,话本上描绘的罗成,最终却深陷泥潭,万箭穿心而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小鸡能幸免吗?生命的阳光照进来,于是我把纸箱挪到阳台上,让阳光照射它,希望太阳的热能驱散它身上的冷,希望光明能激起它的求生欲望,也希望我的用心良苦能让它能对这个世界有所期盼,认为这个世界是温暖的光明的,是值得留恋的。
可是它已经不叫了,只是缩在角落里,它在想什么呢?想它的妈妈,还是刚刚死去的伙伴?一个生命在阳光下的凋零则更加让旁观者痛苦,亦是对阳光的一种讽刺,对生命的嘲弄。
我注视着它,心想,你命不长久,但是你来自哪里?为什么沦落如此?
母亲宽慰我,说它们都是贩卖小鸡者筛选出来的羸弱者、残次品,然后一并处理给射击场的老板,只收取象征性的费用,它们大多本来也是养不活的,射击场只是把它们作为吸引小孩子的噱头。
可是这更让我心酸,它们的命真可怜,谁会在乎它们?但我在乎它们,虽然我把那只扔进了垃圾箱,这只也会扔进垃圾桶,但是我在乎它们,也因此为它们写了这篇文章,希望它们知道,有人关心过它们,用手给过它们温暖,也试图挽救它们的生命,他还带给它们生命中最后的阳光。
它们是两只卑微的小鸡,他是一个中年油腻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