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阳关（十）

    农历七月底，天气凉了下来，汤湘英父子商量决定这几天从哈密出发，穿越猩猩峡到河西走廊的最西端的安西，这是整个行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段，全程近千里戈壁，荒无人烟，飞禽走兽都难以逾越，古人叹息：“春风不度玉门关”。汤湘义父子只能仔细思忖，把能想到的都尽量准备上，然后四处联系同行的队伍。终于把时间定在了七月二十六这天。

  清早驮队出发，汤袭龙就有一种悲壮的感党，说不清楚又挥抹不去，回头顾望渐远的哈密城廓，这种无名的惆怅之情一直萦绕四周。他索性放开了马疆，任由思绪回味自已人生这三十年在新疆这片广袤土地上的轨迹。从六七岁记事起，就被尊称为少爷，虽然父亲对他管教得很严，但内心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处处都迎合着他，满足着他的各种愿望，他有着天生的优越感，他自然是军属子弟的孩子头。稍大一点人们不分老幼见了面，都会对他行礼问好，他把这一切都当成天经地义的事。后来上私塾读圣人之学之余，随父亲在军营里学骑马射击，刺杀搏击还有列队布阵，一通脑儿下来，文不文武不武就混到了十七岁。父亲又送他去乌鲁木齐督抚开设的新军学堂去上学，学生都是军队的官属子弟，教官有督抚的幕僚，留学回来的新派人物，还有直接请来的外国人。理论课开设《中国历代军事方略》，巜西方现代军事简略》，巜火器原理简介》等课程。讲授巜西方现代军事简略》的是流落的沙俄军官得别列夫斯基，从他的讲授中汤袭龙第一次了解到了西方列强：英、法、德、美、意、日还有新生的苏联的过往今生，也第一次听说了拿破仑、俾斯麦、英国女王这些人物，还有法国大革命，英国君主立宪制，当然得别列夫斯基讲的最得意的还是拿破仑兵败莫斯科，沙俄伟大的统帅库图佐夫元帅。军校礼拜天休息学生可自由活动，他们这些公子哥早就打听好了消遣的去处，约白俄姑娘到俄族商人家跳舞是暗地里十分流行的交谊方式。汤袭龙被一位叫斯诺金娃的姑娘迷的神昏颠倒，梦里那张白晳美丽的脸庞，眨着蓝色迷惑的双眼，盈盈一笑就要摄去了他的魂魄。每当看到她圆润细腻的手臂和纤纤玉指，他常怀疑这种完美的存在。他不怎么会跳交谊舞，每次他都倾其所有给斯诺金娃买她喜欢的东西，裙子呀、小首饰、还有糖果，当然收入有限不可很昂贵。跳舞吋汤袭龙常踩到斯诺金娃的脚，步子就跟不上点子，慌乱中两人的身体会碰在一起，他会碰到她丰满的前胸，她会更靠近他，他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清香湿润的气息，他的灵魂像出了窍，身体任由斯诺金娃带着转动，说也奇怪这时他一下也踩不到斯诺金娃的脚了，他不再是跳舞，而像似在神游，竟然能跳完一舞。舞间他们会出来单独幽会，几次斯诺金娃都用渴望的眼神仰望着他希望得到他的拥抱和热吻，他都只能痴痴地低下头，等激情过后斯诺金娃生气地离开，又回到舞池中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斯诺金娃的旁边，这时斯诺金娃会拿他又粗又黑的辫子和她的栗黄头发比较，说他的辫子比她的还粗，他知道这是讥讽他，但他也不生气，还会跟着斯诺金娃跳舞，斯诺金娃会被他这种含蓄折服，又会与他说说笑笑起来。又是一曲舞后他们照例出来幽会，这次斯诺金娃再没有等待他，一来到避静的角落斯诺金娃就紧紧地抱着他热吻，滚烫的双唇撬开他麻木的嘴巴，把浑圆小巧的舌尖送入他的口中，一股热浪袭遍了他的全身，他浑身战栗着不能自控，斯诺金娃紧紧抱着他，望情地吻着他的眼睛面颊，把他的手纳入她的胸口，他触摸到了一块细腻滑润的玉脂，同时也像触摸到了电击，他抖擞着抽出手，像小偷一样逃了回去，从此再也不敢去约会了。不久学校放了暑假，汤袭龙再没有回学校，后来听论军校不到一年就解散了，再后来就是有人提亲成家，帮着父亲这么半公半私地过活。

    回首自己这前半生可回味的事不多，对斯诺金娃他是真爱，可又当了逃兵，他不知道斯诺金娃可曾真爱过自己还是逢场作戏，他常常想自已是一个懦弱的人，也曾设想自已把手伸进去，走得更远，会是怎样的结局，一切都只能是臆想的假设，寂寥时他总会有一缕后悔和难舍。今天就要离开这块滋养自己的土地了，外面的世界仍会纵容自己这样浑浑噩噩地消磨吗？一切都如这茫茫戈壁没有看得到的尽头。

  突然在沙石路边的一簇芦苇草里看到了三只黄羊，一只小羊在两只大羊间跳跃，翘起的三角尾巴像一只令箭随着身体顽皮地摆动，徐茂端起枪想要射击，可一直没有扣动扳机，后面的驮队跟近上，汤袭龙大声唿哨了一声，黄羊似乎很不情愿地跳开了一段，又回头张望着他们这些过过客。

  黄昏时他们到了骆驼圈子，这里是出哈密向东的第一站，有几间低矮的土坯房算是客栈吧，房子两边用木头栏杆扎了四五个牺口圈，夜晚圈将息过夜的骆驼和牲口因故得名把。初秋夜宿旷野，秋高气爽，仰望星河灿烂的苍穹，跟虎子说不完的星宿故事倒也不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