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抱我
且看天下
我离开归灵墟不过半月，不想再回时，却已是另翻景象！
归灵墟本就荒寂苦寒，千里之地多飞沙，因着扶桑树的庇护，才生了区区百里的草木鸟兽。现下，却是连那百里的生气，都不见了，一眼望去，四处都是断木残枝、裂隙坑洞，连扶桑树的叶子都掉了一半。
那可是扶桑叶啊，掉的我有些心疼！
以前与千夙相伴，便知他是爱记仇的性子，且能动手绝不动口，喜怒无常地不似上神之尊。此次之事，我虽知他心里对我藏了气，但终不至于这样惨烈……
瞧着眼前的场景，我心里还是慌了起来，生了这样大的气，该怎样哄他才能保得了我这条小命……
还有扶桑树和它庇佑下的那些生灵，可委实因我之故，平白遭了罪，实在不应该！
我心里一回又一回地念叨:对不住啊，对不住！
然行出几步，我又觉出些不对劲儿来，“归灵墟的禁制……”我猛然回神，有些讶异，伸手一探，果然并未触到什么结界。
“爹爹撤了，也不让我重设。”前川侧目瞧着我，“许是怕你回来，被挡在外头。”
他这么一说，我心上便有些难受，沉沉地，像压了一块巨石。
“进去吧！”明珏望我一眼，率先迈步而去，
我“嗯”了声，紧随其后。
入得归灵墟，四下不见千夙，寻了几处，终在虞渊附近见着了他。
他背身，瘫坐在虞渊边的一块青石上，垂着头，背部微微躬起。
虞渊附近戾气极强，因而此处的风也较他处强了许多，吹的千夙衣袍猎猎作响。
他倒不在意，置若罔闻，仍一动不动地坐着，仿若失了神。
我远远唤他一声“千夙”，他似乎听见了，微微抬头朝自己面前望了眼，不过一瞬，又将头重新垂了下去。
他定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便又提高声音唤了句，“千夙！”
他滞愣许久，脊背猛然一直，而后慢慢坐起来，回过了身。
他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眼睛也是黯淡的，没有了常日的星辰之色，也失了他骨子里的清贵与骄傲，落寞的放佛是被主人被遗弃的一只猫儿，孤独又难过。
他望见我，眸中一亮，久久不曾回神。
半晌，他眼眸一动，瞧了我身后一眼，满目喜色瞬间又沉下去，不见痕迹。
“你回来做什么？你，你们……”千夙声音哑的厉害，双唇干的快要裂开。
我不忍看他那副样子，打断道:“大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千夙将身子挺得笔直，一副硬撑到底的神情。
我向前几步，与他稍近了些，方道:“大人不是说，凡心不可动么？”
他眉目微沉，赫然显了些窘迫之色，“我……我何时动过凡心？”
我道:“能留在归灵墟的，都需与大人签誓定灵，为何我是例外？”。
“见你可怜！”千夙拢在身前的手缓缓紧握，别过头不敢看我。
我又道:“冥界时，为何愿意陪我去仙界？”
“那是……应你所求！”
“仙界天河之上，又为何对烛照动过杀心？”
“那是因他私毁结界，妄动杀念！”
“那后来，你又为何重回仙界，伤乐卿，移红梅，还耗费灵力替我制出护体灵器？”
“我……”千夙气息微乱，一时不答。
许久，他阖目定神，复将目光重新移回，与我四目相对，“你是在……质问我吗？”
我立刻摇头，“小的哪儿敢，只是见归灵墟成了这副惨样，料想大人心里头定是憋了气的，这才想问个究竟。”
千夙微扬头，恢复了些昔日模样，“本尊活了十九万载，从不轻易动怒。”
我微惊，心道他这话竟敢当着我的面说，也不怕被我拆穿，丢了颜面……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眸子微微垂下，适时隐了些情绪。
可我瞧见了，他眼中藏了欢喜，话里带着希冀。
他希望我说:为了你才回来！
“嗯……”我故意拉长了语调，偷偷观察千夙神色，果然见他有些紧张地抿紧了唇，只得笑望他，“怎么，大人不愿我回来？”
千夙愣了下，又望我一眼，抿着唇移开目光，许久未发一言。
我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心上像是开出一朵花来，娇媚艳丽，无比灿烂。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过多次千夙会是什么样子，是浑身带伤却依旧寡然淡漠，还是怒火丛生却仍然骄傲矜贵？我也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样言不由衷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今日，似乎不像是活了十九万载，八荒敬重的尊神，也不像这归灵墟无数妖鬼神魔的主子，只像一个动了情，却绝口不提的寻常人，只像……千夙！
细细思来，到底是因着我的缘故，才让个这个六界八荒都敬仰的上尊大人，落得今日这副模样。
左右我才是罪归祸首，祸了这个身带微光，藏在我心尖上的上尊大人！
“大人！”我唤他一句，扬着笑道:“大人是无上的尊神，不知说过的话可作数？”
千夙眉间有疑，似乎在斟酌我话中之意。
片刻，他回:“自然作数！”
“那为何却在我这儿，不作数了呢？”我将双手背在身后，双肩微微前倾，“鬼门关，黄泉路，曼珠沙华，曾经不是说过，即便闲得发慌，也不陪我看么，怎么后来又陪我了？”
千夙双目微睁，脸色一瞬间又惨白几分，眸子里满是慌乱与惊异。
“你……”他唇齿发抖，许久未言一句。
我莞尔一笑，牢牢凝住千夙的眼，一字一句，情深且真挚，“千夙，我心悦你，不想隐藏，愿你知晓！”
他瞬间又乱了气息，短促而浓烈地呼一口气，“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悦你，不想隐藏，愿你知晓！这句话是想对你说的，只对你，从未有旁人！”
他一时僵在原地，像是生了根的扶桑树，一动也不动。
片刻，他的眸子里慢慢生出些色彩与光亮，眼角周围也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渐渐地，有了些昔日模样。
“你，你看清楚了，我是归灵墟千夙，不是，不是神界……”
“我看的很清楚，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了！”我适时打断他，噙着笑道:“六界八荒的上尊大人，归灵墟的千夙，七华，心悦于你！”
话落，风停，云尽散，万物似乎都开始生长！
千夙抬眼望我，许久静默！
我与他四目相对，眉眼含笑。
那一瞬，在我眼中，万物竟皆成空，唯有他，成了我心上的不可方物！
少顷，千夙眉眼一弯，唇边泛起一丝笑来。他的唇干裂，因而那一笑，便见了血，鲜艳地有些刺目。
“七华！”他轻声唤我一句，随即又勾了勾手，道:“过来！”
“嗯？”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语气郑重且平和。
我迈步，一步步朝他靠过去，立在他面前，而后捻着一方袖角，将他唇上的那丝血色轻轻拂了去。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唇上渗了血，因而有些诧异，我便指了指他的唇，“出血了！”
千夙“哦”了声，又瞥了两眼我背至身后的手臂，出声道:“伸手！”
我疑惑不已，却还是应他所言伸出了一只手……
“两只！”
我只好又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
而后，我听见千夙慢慢吩咐，“抱我！”
他声音很低，但沉稳有力，落在我耳中时，格外清晰。
他说，抱我！
抱他……
我一时哑然失笑，心里却无比欢喜。
身子微微向前，双手自千夙腰间而过，慢慢收紧，双手交握，将他牢牢拥住。
千夙的身体微微僵硬，在我拥住他的那一刹那，他也同样拥住了我。
他一手拢在我腰腹处，一手落在我肩上，以一个不容挣脱的姿态，将我圈在了他怀里，而后，慢慢收紧。
他沉下头，将脸埋在我颈窝处，全身都有些发颤。
我闭目，听见他浓重的呼吸，以及一丝几乎微不可闻地哽咽……
哽咽？
他竟在哽咽……
我心疼不已！
“这可是你先抱住我的。”我听见他如是说。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以及一丝藏不住的欢喜。
他鼻息温热，轻轻柔柔地散在我脖间，一时痒得厉害。
我轻笑，拍拍他的背，哄孩子一般道:“嗯，是我！”
“是我先抱了大人啊！”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