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二
年初八的清晨，隐隐约约还有放炮竹的声音，不甚吵闹。
薛芃坐了一整夜，乏累的很，感觉到窗外已有暖融融的光晒到身上，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她掀开遮了一夜都没能等到良人来揭的盖头，踱步到门口。命了守门的婢女去叫姚简来。这是她从相府带来的婢女，也是跟她一同长大的姐妹。
姚简睡眼惺忪的看到仍旧一身嫁衣的自家小姐，睁大了双目随即转而愤怒:"昨夜里王爷他......"她突然红了眼眶，动手就开始拆薛芃头上戴着的一头发饰。
姚简望着铜镜里小姐的如花美貌，带着些许疲倦却并没有不快，眼神清亮似乎还带着笑意地望着她。
"小姐，王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知不知道你从相府嫁过来，已经是顶了多大的压力，老爷他......"
"好了哭什么，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是七王妃了呀，好歹也是个一品命妇，他可不敢欺负我。"薛芃有些无奈地转身拉过姚简，轻轻的抹去她颊边的泪水，姚简却扭头躲开，哭得更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委屈......就算在相府也没人敢这么对待您啊......"
薛芃调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一片白。
今年京城的雪，下的可有些晚了。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认真道:"别耽误时辰了，一会儿该去宫里请安了。"
姚简到底是相府手最巧的婢女，只扑了两层粉就将一夜的憔悴遮去，眼线微微上挑，显得有精神了许多。
薛芃从自己带来的衣服里挑出了一件鹅黄色的袄裙，外罩一件绣着几簇红梅的纯白色裘衣。乌发简单的绾了一个髻，只插了一支通体乳白的玉簪，显得清新可人。
有人敲响了房门。
"王妃，宫里派了驾辇来接您了。"
薛芃置若罔闻，眼神恍惚的盯着铜镜中的容颜，似笑非笑。她摸了摸发鬓，突然想到一句话。
青丝从此为君梳，定不负结发意。
可是她的夫君，好像还没有准备好为她梳一头青丝。
"小姐，趁着进宫，您去找皇上为您出气吧，皇上平日里这么疼您，一定不会不管的。"姚简依旧红着双眼，手却不停歇的为薛芃抚平衣领上的细微褶皱。
薛芃不置可否。
良久，她眨了眨眼，轻启朱唇:"你说错了，眼下太子不器并无从政头脑，全靠手下几个幕僚撑着半壁江山。而王爷不同，自小便资质非凡才备九能在几位同龄皇子中脱颖而出，若不是身世比不得皇后的嫡出儿子，现下这储君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说着丢给姚简一块手帕，"皇帝才舍不得惩戒王爷，何况我也......好好擦擦，别到时候惊扰了娘娘们。"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此番话里，带有多强的傲气和......爱意。
薛芃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她记得小时候跟着蔻童进宫玩儿，两个人悄悄的贴着宫墙走以为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她被人拎着后领双脚腾在半空中时，心里还在怨念着被蔻童给骗了。蔻童可怜兮兮地抱着拎着她的人的大腿，结结巴巴地喊:"太子哥哥，你把她放下，她，她是我朋友！"
薛芃当时心想，何其荣幸，一进宫便被太子撞上了。她还记着太子叫她说的第一句话:"哪里来的山野丫头，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和公主做朋友。"
说实话薛芃当时心里直接是崩溃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和蔻童早已换了一身民间人家的孩童装束，脸上由于玩的太疯已经有脏脏的污泥痕迹，怪不得人家误以为她是山野孩子了。
她一撇嘴，哇一声便哭了。从小娘亲和姨娘们就夸她长得俊俏，水灵灵的惹人喜爱，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用这样低下的词来叫过她。
拎着她的太子一看她哭立马把她放到地上，抱着手立在一丈远处，还未待开口便听见身后有人走来。
"参见皇兄。"小小的人儿只到他胸部，一板一眼的朝他行礼。
原来是淑婕妤的儿子。
他挥了挥手不以为意，却看见下一秒，那个自四岁起便能背诵诗词歌赋，七岁通读五经六艺出口成章十岁已能上朝堂议事的小孩儿，也就是他的七皇弟陆恪，蹲在那个坐在地上抽噎的女孩儿面前，仔细的盯着她看。
脸挨的极近。
"七皇兄，你做什么靠芃芃这么近！"
薛芃听到蔻童突然的喊叫，猛的睁开哭肿的眼，吸着鼻涕憋住了哭泣。
太近了。
面前这个小哥哥离得太近了……
薛芃又大力吸了下鼻涕，眨眼，好俊。
突然她看到小哥哥伸起一只手，捏着袖子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另一边脸，防止她的脑袋乱动。
薛芃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腊梅的清香似乎就氤氲在空气里。
她记得他说:"皇兄你看，她才不是山野丫头，她原本这样貌美。"
他全然不顾自己纯白的袖口被沾染了污渍，他含着笑，像冬日里盛放的寒梅，美到刺目，他说:"女孩子以后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脏，会嫁不出去的。"
薛芃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那男孩儿拉着太子殿下的袖口离开，而一旁的蔻童早就吓得软了腿脚。
这是薛芃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貌美来形容她，彼时，她才六岁。
薛芃看到久违的老宫墙，不禁泛起一阵心酸。
我这么貌美，可我的夫君却不愿看我一眼。
轿辇一路行至慈寿宫，薛芃理了理服饰，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叩安。
"芃芃，你上前来，让皇奶奶好好看看你。这么多年了，长得越发俊俏了。"太后一脸慈祥的向她伸出手。
薛芃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得到她的应允后便抬脚上前去。
太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欣慰地说:"恪儿真是好福气啊能娶到你。"
堂内坐着的各位嫔妃笑着附和。
薛芃惶恐，娇羞似的低头。
屋里熏着龙涎香，就着火炉的烟雾缭绕，她突然模糊了视线。
请安结束后，华贵人单独把她拉到一边一起走，两人互相搓着手取暖。
"昨夜，王爷可还行？"华贵人一脸笑意的问着她。
薛芃虽然未经人事，但到底听过些这种风流话，当下红了脸颊，细声答:"姐，你问这些干嘛。"
薛菁一脸无趣的模样，戳了戳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为我们薛家后代操心啊。"
"姐......你别说这种话......"薛芃的话语声逐渐轻了下去，她忽然抬眸，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满视线只剩下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红墙绿瓦之中，干净的如此耀眼。
"芃芃？"薛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瞬间一笑了然，悄声带着婢女回宫去了。
姚简早就看见远处行来的自家姑爷了，刚想替小姐出口气，却看见了小姐掩在袖口下紧攥着的拳头，抬眼，却是平静无波澜的，似乎还带着笑意的容颜。
陆恪就这样径直走来，像和煦的风一样让人舒爽。
薛芃想，看他眉间的倦意，应该是刚下了早朝回来。
陆恪停在她身前一丈远，单手负在身后。
"娘子，我来接你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