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那一边的你，还好吗

许多温柔善良的姑娘都非常喜欢小动物，狗狗猫猫啥的整天抱在手上都不会嫌烦，每次看到她们和这些人类的好伙伴们同吃共睡时，我都极其惭愧。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小动物，尤其不喜欢和猫猫狗狗粘腻在一块。

去年某人从外面抱回一只幼猫，我去他那边时这只已经被他宠溺了一个多星期的小花猫原本是要作为惊喜出现在我面前的，结果它肆娇恃宠，在我刚刚坐在沙发上时，并没有按照剧本乖乖从隐蔽的桌脚踩着猫步走出来，而是以捕鼠的速度跳到我的肩上，愣是把惊喜变成了一场惊吓，我们的第一次会面也以互相嫌弃告终。

在之后不得已的碰面里，我们像情敌一样彼此不待见，大多时候是你来我走，你走我来，互相避而远之，十分默契。如此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数月。后来某人要出差，远赴日本，临走时很不放心的问我能与它和平共处吗，我说天知道，搞不好不是它被饿死就是我被逼疯…说这话时用挑衅的眼神瞅了瞅趴在他脚边的敌人，小样儿用一只爪子抹抹脸，懒懒地站起来，很轻蔑地瞥了瞥我，竖着尾巴走开了。某人瞧我俩这阵势，在最后关头决定把它送到一白人朋友家寄养。待他回美后我们一起去接它回家，刚进门这家伙便嗖地一声跳到他腿上，极尽撒娇卖萌之能事，最后依偎在他脚边用仇恨的眼神瞪着我，似乎明白自己之所以寄人篱下多少是与我有些关系的。

它被接回来后一周，我们发现它变了，较之前明显深沉了：先前总是卧室客厅书房卫生间满屋子蹿，时不时猛地跳上窗台再忽地跳下来，而现在明显不怎么爱活动了，除了吃喝，它要么趴在某人脚边，要么一动不动眯着眼蹲在窗台上，有时跳到书架上逛一圈，但也是极偶尔的。它也完全不再避着我了，准确来说，是当我不存在，跟空气一样。有次去他那边，见它歪着头趴在窗边，半眯着眼看窗外，那模样像极十六七岁的少女，期待又慵懒，悸动又压抑，很是惹人怜爱。于是拿只假老鼠上前逗弄它，好家伙竟然压根不理人。我气不过，干脆将老鼠头送到它嘴边，小样儿纹丝不动的坚挺了十几秒钟，直接把头扭到另一边，依旧半眯着眼，居然看都不看我和小老鼠一眼。当下我老羞成怒，心里盘算着非得让它迷上这只老鼠不可，在它欲罢不能时，我再果断收走其心头好。哼！于是使尽浑身解数，把老鼠往其嘴吧爪子塞，一只手撑开它半眯的眼，另一只手拎着老鼠尾巴在它眼前晃，捏着老鼠背在它身上游走…全程它面无表情，像木偶一样任由我摆弄，没有丝毫反抗意识，也对那只老鼠没有半点动心的意思。我觉得丧气，将其放开，一松手，这家伙跳到窗台另一边，抖抖身子，用爪子抹抹脸，最后侧着身子躺下来，用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聊还蠢到家的人类，拿只布老鼠来诱惑我真是侮辱我的智商！如果它能讲话，估计还会甩句“你烦不烦啊”。

那次过后，我也不再主动招惹它了，而它在我出现时，也依然当作没看见，时而趴在某个地方扮淑女，时而跳到某人身上挠挠蹭蹭的，腻歪得不行，可把我气坏了，干脆一把把它丢开，或者赶到阳台上，这时，它都会竖着尾巴，睁圆了眼瞪着我。于是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干瞪眼。后来忙着学校的事和摄影，很少去某人那边，再加上暑期回国，我几乎忘了这只叫“干瞪眼”的猫咪。

婚礼后，从欧洲旅游回来，我们开启了柴米油盐的生活之旅。搬好家后坐在沙发上休息时，它竖着尾巴从后厅走出来，在离我3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睁圆了眼盯着我。当下才记起来这只猫的存在。想上前瞅瞅这货有没有长好一点，它却一溜烟地跑开了。我也并不追着搭理它。同在屋檐下一个多月，我早出晚归，几乎不怎么和它打照面。有次周末看到某人给它洗澡，它像个小女孩一样，伸抓弓背抬头，很乖巧的配合着。我站在旁边看它，它睁圆了眼，也看着我。某人将它翻过身子，送到水龙头下冲肚子上的泡泡，它四脚朝天，伸长了脖子，高抬头盯着我，很滑稽。估计在想她怎么还在这里。10月份某人出差，说你不用管它，定期给它加点猫粮，水去学校前换一下就行，嫌它脏了，装笼子里送到店里去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前一周里添猫粮换水，周末送出去洗澡，我驾轻就熟，但只是机械式的完成任务，不带感情的。它也似乎不大出现在我面前。但在家里我渐渐感觉不管走到哪，都有双眼睛在看着我。打开门，走几步一回头，它缩在门角，呈匍匐状，睁圆了眼正看着我；在洗手台洗手，一侧头，它趴在浴缸里，探出一个头，睁大了眼把我盯着；晚上在书房对着电脑整数学模型，喝口水，它裹在窗帘里，露出一个头，瞪大了绿眼朝我看着（有次看得入神，不小心从窗帘里滑出来，从窗台上一骨碌儿摔下来，把我笑坏了，它不好意思似的，嗖地一声蹿出书房）；在阳台收衣服，一低头，它藏在花盆后面，高抬头注视着我；坐在桌边吃早餐，一起身，它蜷缩在某人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我…

再后来它似乎胆大了许多，不再暗自监视我，而是光明正大的和我各种偶遇。走进书房，它两只爪悬空坐在工作台上和我正面相迎；去卫生间，它卧在洗手台上翘着头看我进去；去阳台伸懒腰，它攀爬在柱子上回头望着我；晚上回卧室睡觉，打开门，它竖着尾巴不慌不忙走出来，中间偷瞄我几眼…这回轮到我傲骄了，每次撞见它，不管它有多二多萌多惹人烦，我都沉着淡定不动声色，全当没看见似的。一周下来，它有些按耐不住了。公然勾搭起我来。我从它身边走过，小样儿一只前爪想朝我腿上搭，我敏捷地闪开，它扑了个空，似乎不甘心，竖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我。待我坐下来，它立马两只爪子上前抱着我的腿，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圆眼朝我看着。我甩开它，心想开始抱小腿了么，你就是抱大腿也没用，继续不理。它于是躺在我脚边打滚儿翻跟头撅屁股的忙活着，搞不懂是在耍赖撒泼儿还是撒娇卖萌，反正又蠢又傻的。我还是不理。它干脆跳到沙发上，眯着眼非常厚脸皮的往我身上蹭，未待它蹭上来，我腾地站起来，它蹭了个空不说，还给摔到地毯上去了，我捂着嘴巴笑起来，它“喵”的一声，怏怏地走开了。

但它并没放弃，似乎下定决心要和我建立友好亲密的关系。晚上回到家，掏着掏着钥匙，就听到它嗖地一声蹿到门后了，推开门换鞋，刚要坐下来，发现它轻轻伸出一只爪子想凑过来，见被我逮个正着，立马放下爪子，整个身子往我腿上靠过来，还时不时地翻着肚皮靠在我腿上磨蹭，想当初多傲骄的家伙，节操全没了。我一边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它笑，一边冷酷无情地用脚把它推开，这家伙，竟然死皮赖脸的抱着我的脚不放…

从此在家里出出进进，它像鬼迷心窍一样对我寸步不离，走哪儿它都竖着尾巴不紧不慢地跟着。有天发现它在脱毛，我便不再允许它进卧室和书房。早上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发现它持随时冲锋陷阵的姿势蹲在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守了一晚上。那次晚上回来太累，匆匆洗了澡忘记关门便睡了，刚躺下感觉床上有异样，一睁眼，妈呀，黑暗中两个绿点在离我不到10公分的地方发着光，尖叫一声，脚本能地在被子里一踢，它从被子上滑了下去，估计是感觉到我的惊吓了，竟然自觉地走出了卧室。

之后没多久，某人出差回来，原以为它会重新追随旧主，不想这家伙竟忘恩负义，除了在他刚回来时表现出一点亲昵外，其他时候还是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有天周末我在家睡懒觉，它从门缝钻进卧室，某人说它围着床转了好几圈，几次想跳上来都没跳，难道它知道你不喜欢它跑床上去。他还说那天晚上我在书房，它整个身子趴在地上想找缝钻进去，后来估计发现无缝可钻，竟然往门把手上跳，想学人开门！上周三从外面回来，发现它守在书房门口，几次跳起来往门把手上撞，见我走过去，这家伙怕被我识破它想学开门，竟然顺势躺在地上把头埋在肚子里装睡。我上前推推它，小样儿一动不动，把它头掏出来，眼睛还真闭着，扯扯脚捏捏耳朵啥的，还是紧闭双眼，装睡着了。我把它挪到窗边，某人说它躺了好几分钟才睁眼，不愧是演技派的，真是敬业。

那天晚上我们还在为这猫的习性到底像谁唇枪舌剑。某人说它装睡那一条简直就是我的翻版，我说它爱戏弄我这点肯定是跟他学的，双方僵持不下时，发现它竖着尾巴瞪着圆眼把我俩看着。最后我们达成共识：这猫的习性，像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睡觉前发现这只像狗的猫满身都是番茄酱（打翻了未盖盖的番茄酱瓶），便自告奋勇帮它洗澡，虽然动作非常粗糙，但是第一次，它貌似能谅解。洗到一半，摸到它肚子下面有个痘痘一样的东西，我紧张的喊某人过来看，他喵了一眼，很鄙视地说人家是只母猫。我这才意识到，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它也有性别之分。不管怎样，在我们亦敌亦友的相处里，忽略人家性别总是不对的，顿时心生愧疚，更加卖力的给它洗澡。谁知道第二天回来就听到它的噩耗了。出门前明明关好门的呀？怎么就跑出去了？遇上坏狗怎么不躲呢？平时那么机灵敏捷，关键时刻怎么就掉链子了呢…不敢去看它受伤的样子…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嘎然而止的事实…早知道你与我一样怕狗，早知道你会以我们猝不及防的方式离开，早知道…可是，现在说早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今天已经一周了，在车上翻手机里的旧照，感觉它就在身边。没有热泪盈眶，心却像被某种东西啃噬一样隐隐作痛。这于我是新奇的感受。原以为我从此会和猫亲近起来，可事实并非如此。昨天在校园里看到一只可爱的白猫，很多人围着它拍照，我却突然羞愧难当，提着电脑一路小跑了起来。

灰白脸颊，红鼻头，丰硕的白下巴，饱满的白额头，灰粉的耳朵，滚圆的身子像是皮了条厚实的黑白印花毛毯，肚皮雪白雪白的，四肢套着芭蕾舞女孩穿的天然白袜，一条花色尾巴老是竖着，水汪汪的圆眼睛不是睁得老大就是眨巴眨巴的半眯着。往那儿一趟，咱也是睡美人一枚，只是，要是天妒红颜这条定律在猫界也屡试不爽的话，我宁愿你丑一点。

如有来世，倘若仍要成为猫的话，做只傲骄的猫吧，别碰上我这样不长心的主儿。

谨此纪念我们短暂的缘分。

2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