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放弃国君之位的伯夷、叔齐是不是傻?
一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伯夷叔齐的故事纯属天方夜谭。要么两人皆是虚构,要么背后有后人无从得知的阴谋。
先简单复述下他们的故事。
殷商时期有个孤竹国。伯夷和叔齐是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古人的排序是伯、仲、叔、季,伯是老大,季是老小,仲、叔分别是老二老三。所以,伯夷是老大,叔齐是老三。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度,孤竹君死后,应该由伯夷即位。然而,现任国君却想要立叔齐为继承人。等到父亲死后,叔齐遵从礼制,想把国君之位让给伯夷。
伯夷不答应,而且一逃了之。叔齐得知后,也不肯登基,干脆也追随伯夷一道出走了。老大、老三都消失了,国人只得立老二为新一任国君。
出逃在外的伯夷、叔齐,听闻西伯侯姬昌名声不错,乐于招贤纳士,于是就去投奔他。事不凑巧,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西伯侯刚好去世,其子武王即位。
刚刚即位的武王便发誓替父报仇,他没有下葬文王,而是带着文王的灵牌,率军出征攻打商纣王。伯夷叔齐认为,这样的行为不孝不仁,于是立劝武王不可。然而没有成功。
武王克商以后,建立了周人的天下,伯夷、叔齐对此不耻,决定不接受周朝的俸禄,不吃周人的粮食,便在首阳山隐居下来,以采野菜为生。
然而这样的生活无法持续,他们很快就陷入饥饿困顿之中。临死前,做了一首采薇诗,抒发心志。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就这样,伯夷、叔齐饿死于首阳山下。
既有让国的行为,而且还不食周粟,甘愿饿死,这样的人和事,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太过离奇,总感觉可能性不大。就如同儒家所说的尧舜禹禅让一样,恐怕纯属虚构。
史记.jpg二
上面所说伯夷、叔齐的故事,出自司马迁的《伯夷列传》。
对于这篇列传所记载的内容,不少人持批评声音,纷纷指责司马迁不够严谨、太好猎奇。清代梁玉绳在《史记志疑》中,罗列了该传具有的十条不可信证据,可谓是细致而全面的批判,不少指责确实切中要害。
比如,梁玉绳指出,《尚书》中记载武王伐纣时其已经在位十一年,《史记·周本纪》中也有武王九年祭祀文王于毕的记载。这么一来,怎么能说武王伐纣时是“父死不葬”呢?
再者,对于伯夷、叔齐的结局,《论语》只说他们在首阳山下忍饥挨饿,没有说他们饿死在那里。因而,饿死首阳山的说法与史无征。
还有,采薇歌里说的是西山,怎么论证它就是首阳山呢?而且,如何证明这首诗就是伯夷、叔齐的绝命辞呢?等等。
从梁玉绳的指责中我们不难看出,《伯夷列传》中的相关史料太过缥缈,伯夷、叔齐的身影非常模糊。司马迁是史家实录精神的代表,为作《史记》作过大量的考察,务必求真求实,言必有征。
虽然有些记载后人看来错误不少,但那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把伯夷、叔齐这两个存在感很是模糊的人写进书中,而且还要把《伯夷列传》放在七十列传之首?
此外,这篇列传与其他列传有很大不同,通篇文章千余字,但叙述伯夷、叔齐故事的只有两百来字,司马迁有意识地略去交待传主生平事迹的部分,大量的篇幅都是司马迁的议论之声。
与其他文章相比,本传颇有主次颠倒之感。《史记》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篇骨骼清奇的文字?
三
原因很简单,醉翁之意不在酒。司马迁虽然以《伯夷列传》为名,但伯夷、叔齐的故事不过是引子,以引出他想要探讨的话题。
什么话题?
在叙述完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后,司马迁紧接着来了一句: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此”指的是伯夷叔齐临死前唱的采薇歌。孔子曾说,伯夷、叔齐两个人求仁得仁,因此无怨无悔。可是从采薇歌的内容来看,他们的怨气明明白白地搁在那儿。
于是,司马迁的问题来了:伯夷、叔齐到底是有怨气,还是没有怨气呢?
这是真正困扰司马迁的第一个问题。不过,司马迁没有立刻予以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提出,是为了引出一个更大的问题。一个最让司马迁困惑不安的人生难题——这个世上真有天道吗?
伯夷、叔齐这样的人,是能称得上好人还是不能呢?积累仁义善行,最终的结局却是饿死。孔子弟子众多,但唯独认为颜渊最好学。颜渊什么命运?贫困早死。
这是好人,然而上天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盗跖每天都杀害无辜,好吃人肉,残暴到了极点。党羽数千人,横行天下,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坏到掉渣的人,竟然是寿终而死。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好人没有好报,与此同时,坏人却常常富贵不绝。那么,天道何在?
这是两千年前,面对当时现状时司马迁的困惑。
伯夷、叔齐
四
司马迁的困惑,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题。两千年来,这个问题困扰了无数人。
问题并不在于因果报应是否存在,而是它挑明了一个非常现实的伦理难题:如果做恶能带来好处,我们还要坚持做一个好人吗?
这个问题,尤其值得我们现代人深思。
从早期的地沟油、三聚氰胺到如今的骗炮骗婚以及互联网上层出不穷的割韭菜行为,无数的经验一再警告我们:雨天路滑,自己当心。
该怎么办呢?
孔子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意思是,如果能富贵,当个马夫也无妨。如果没那个命,就做自己爱做的事吧。再翻译翻译就是,不作恶地赚钱。
孔夫子的这两句话,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然而,在如今这样一个人人焦虑不安、处处急功近利的时代,要做到孔子所说的,很不容易。或者说,忒难。
如何抉择呢?
司马迁说,哪有什么好办法啊,大家各从其志而已。毕竟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一样,而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需要问的是: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自己应当努力去追求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