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之缘 第八回
第八回 风波
三人到了彭州唐昌府,只是寻那平日里的闹市杂耍,这顶杆的技艺四处显来,虽然银钱不多,三人却也能过活,有时真儿见阿奴辛苦,闹着要取那四弦琵琶,再弹几曲简单的曲子,也好多要些赏钱,白老儿就是不肯,阿奴也像模像样地跟她掰扯起来:“如今我们四处卖艺,你这天仙一样的技艺,却不好四处显露,要是被那些豺狼虎豹知道了,非要把你收了去作伎人,教我和爷爷怎么救你,再多的银钱,也换不来你的平安。”
这话听了,真儿便跟掉进了蜜罐一般,满心的都是甜,“你说我是天仙一样人儿,咱们是一家人,那你又是天仙里的哪一个呢?”
阿奴挠了挠后脑勺,傻愣愣道:“那......那我就作南天门的黑脸尉迟,就守着大门,不让别人来害你。”见他这模样,真儿噗嗤一声笑了,“脸黑又未必要做那黑脸尉迟,也可以作那二郎神君嘛。”
阿奴一听丈二摸不着头脑,“我脸黑,如何做的二郎神君?”
“不难,不难。”真儿俏眼婉转,往阿奴上下微微一打量,伸手往阿奴脸上攸地一抹,嘴角顿时冒起一抹酒窝,像二月里的春鱼在清浅如画的湖面吹出的朵朵涟漪。
“你取了胭脂白面,抹了就可做得,如何?我的白面郎君?”她笑起来真是灿若桃李。
阿奴愣愣一摸脸颊,发现全是白灰,这才回过神来,真个气恼这丫头的顽皮,二话不说就去追她,两人嘻嘻哈哈闹了起来。一旁的白老儿看了哈哈直笑,直捋胡须……身旁点点柳絮翻飞,春去冬来,日复一日,一过就是两年。
到了开元十五年,三人已经流落到西川恭州的安戎城,这一天有些阴沉,白老儿只盼老天不要下雨。三人找了个空地搭了个摊,把家伙式铺开了,又耍了起来。
这安戎城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又临边疆,汉胡交聚之处,故而常有市集,艺人以此为游散之地,因此不少人都有见过艺人顶杆,白老儿老劲都快使尽了,阿奴也耍了好一会儿,爷孙三人也没有要到几个铜板,真儿见了,与那黑乞阿奴相视一笑,叫了一声:“阿奴哥,我们耍耍前些日子刚学的胡旋舞如何?”
阿奴一听,看了看眼前的真儿,这女大十八变,两年前的一个瘦矮的小女孩,如今身段略长,已颇有少女的婀娜身姿,只见真儿往前一站,道了个万福,便大声招呼了起来:“各位叔伯,我们兄妹二人与爷爷流落此地,学了些胡人的舞蹈,这里献丑了,各位叔伯要是看的尽兴了,就请多多招呼几个碎钱,小女子这里谢过了!”
说罢,她往圈中一跳,一个漂亮的转身,轻快无比,两只脚左右交替,轻轻点地,舞了起来。
只见真儿头上单扎了片红色布条,简约却清爽干净,乌黑的长发顺着红头带倾泻而下,发丝刚及后腰,腰带是一束青色,束着一身破旧的小花袄,土灰色的长裙虽然有些寒酸,但在其舞姿旋转之下,如同绽开的乌色海棠一般,平凡之中透出无限的青春鲜活来。
阿奴取了面小手鼓,轻轻的拍打了起来,这小手鼓砰砰作响,正和着真儿的舞蹈点子,阿奴见真儿舞的入神,心里也有些迷醉其中,便缓缓走近真儿,真儿见阿奴走了上来,平举着手鼓,另一手仍旧是在不紧不慢的拍打着,这姑娘嫣然一笑,双手变化着姿势,双膝轻轻一曲,仍旧旋转不休,却朝阿奴撞了过去,然而两人却并未撞在一起,那真儿却从阿奴的手臂下飘了过去,这技艺精湛,不由的让周围的百姓大声喝起彩来。
真儿仍是旋转不休,一个回身,又从阿奴的另外一只手臂下飘了回来,连他的衣襟都不曾沾到半分,众人看得眼都直了。阿奴将手鼓抛向白老儿,白老儿接过来就拍了起来,阿奴变换着手势,踩着鼓点也旋转起来。真儿在其左右腋下穿个不停,回旋起伏,速度比刚才更快,真个是“回风流雪,片叶不惊”,优雅而从容,众人见了,更是连连惊呼,纷纷喝彩,不由地又掷了些铜钱进去。白老儿一边敲着手鼓,一边大声道谢,满脸的喜色。
原来这胡旋舞此时还是个稀罕物,因阿奴是吐谷浑的奴隶,部族中流传这种舞蹈,老少咸宜,故而还在年幼时候就学过几样特色的舞步,这“回风流雪步”正是其中一种极为罕见的舞步,此时使出来,众人皆惊奇。
想起数月之前,阿奴在练习顶杆之时无意中使了这胡旋舞出来,真儿便大声惊叫了起来:“天啊,华尔兹!”
“什么?华尔兹!”阿奴疑惑的看了看真儿。
真儿赶紧捂了嘴巴,心里埋怨起来,谢小真,你个大笨蛋,看到就看到了呗,这不停旋转的舞步,与华尔兹有些相似,也不用大声吼出来嘛!你惊讶个什么劲呀!她赶紧朝阿奴吐了吐舌头,嬉笑道:“没啥,我说的是‘小心滑下去’!”
“噢,那是我听错了。”阿奴呆呆的回应着,心里掂量了一会儿,方才问道:“真儿,你想学这胡旋舞吗?这是我吐谷浑的族祭之舞。怕是你真学不来!”
真儿心里暗暗琢磨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华尔兹有什么难的呀,我还就学了咋的?
她气呼呼嘟起嘴来,像个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我啥都学的来,就怕你是个锤子,啥都教不会!”
阿奴急了,直板板的胸膛一挺,“来——我还非得教会你个锤子!”
真儿恼了,一把揪起他的耳朵,“你说?哪个是锤子?”
“松手……”阿奴紧忙低头告饶,“好好……我是锤子!”
“不行,你不止是锤子,还是个大棒棒……”
“好,好,我是棒棒……”
……
这一学就是大半年,没想到胡旋舞舞步轻盈,却异常难练。轻盈的舞步中尽是连续飞快的脚步变化,且阿奴教的更是吐谷浑族祭所特有的“回风流雪舞”,其中穿插飘动的步法极为特殊,刚学的时候,真儿经常和阿奴撞在一块,不过,只有阿奴安慰他的份,他总是以为是自己的错,一而再,再而三的陪着真儿练习。两人一同练习半年后,才有轻盈飞快又默契的配合。这时还在安戎城的市集里,两人轻快地舞着,在绚烂的舞步中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神,阿奴眼中的是热烈而淳朴,而小真眼中的却是欢快而羞怯,众人见了这对璧人舞得出神入化,更是豪爽,又扔出了不少铜板。白老儿喜上眉梢,赶紧去捡那地上的零星铜板。
“滚开!滚开!快快散了!”几个嘈杂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白老儿抬头一看,几个唐军兵丁衣着的士卒正在外围驱赶人群。其中一个领头的校尉正大声呼喝:“吐蕃蛮将乌古坚赞领兵攻我安戎城,快快散了,严防吐蕃奸细混入!”
那校尉贼眉鼠眼,抬头瞄了场子中阿奴一眼,见这孩子长得一头红色头发,眼睛却是蓝色的,不是异族是哪个?不由的大怒起来:“那小贼人,一看就是吐蕃的奸细,快快给我绑了!”
七八个兵丁一拥而上,不由阿奴分说,就把他捆了个结实。白老儿一见,心里怎能不急,赶紧上前分辨道:“军爷,我等是卖艺的人家,不是吐蕃的奸细!”
那校尉甩出一副骄横的嘴脸:“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本大爷就说是就是,你敢怎样?”
真儿也是心急,赶紧上前拦阻道:“你们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抓人!”
那校尉一看是个年青女娃,生的颇有姿色,不由的邪念就上来了,嬉笑道:“小娘子,你要再敢拦本军爷,军爷抓你去营里卖唱!”
“你——”真儿羞愤不已,正要上去在作辩解,白老儿却一把将她拦住了,低声劝解道:“莫要争强,再想办法罢!”
“滚开!”恶军汉都纷纷呼喝了起来,把周围人群推开,扯了阿奴就往东门去了。
真儿又慌又急,白老儿也是不由的叹气连连:“只道是四方流浪,再不遇到这样的恶人,阿奴如何这般命苦......”
月上树梢头,安戎城东门军营,白老儿与真儿在这里侯了快七八个时辰了,那黑乞阿奴被绑缚至此地,老少二人一路都是跟着,见这孩子被众兵丁带入军营之中,也无其他出路,只好在营门口等了,也给看守的军门塞了十几个银钱,只盼能有个回应,这老少二人等了许久,只是在肚饿之时各自吃了个冷饼,这时正值月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时值深秋,两人都感到一丝寒意。
真儿眼尖,远远的就看到了那军门从营里走了出来,待他走进了,才敢出声问道:“老军门,我哥哥他如何了?”
那老军门也是庄稼汉出身,对这爷孙三人的遭遇也是深感同情,左右看了四下再无他人,方才说道:“莫要大声,那娃儿也没招什么大罪,就是张军头想弄几个钱,故而绑在这军营里,就等着你们拿钱赎人呢!”这个张军头正是抓了阿奴的罪魁祸首,贱名叫张三角,这牛都才两角,他竟然还多出一根来,真是比牛都还更牛!整个就是恶军汉一个。
白老儿听了这话,赶紧又在破布袋中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二十来个铜板,又合计了白日里卖艺所得,也有五十来个铜钱,便抖抖索索的一把捧了给那老军门,老口一张便问道:“有劳老军门给通融通融,我那娃儿跟了我快七年了,不知怎的就招来横祸,这些银钱就是老汉我全部的家当,就请老军门给说道说道,能不能让张军头发发善心,放了我那苦命的娃儿?”
那老军门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就叹了口气,把那银钱接了,又低声吩咐道:“莫要声张,我这就去说道说道,你等在营门等候片刻,等我回话来。”说罢,转身去了营里。
“有劳老军门了!”真儿和白老儿连忙低声道谢,也无他法,爷孙二人只好在这里候着。
不到一刻钟,突然营里军鼓大响了起来,远远望去,营里的兵丁衣衫不整的都跑了出来,有的忙着穿鞋,有的忙着披甲,有的在慌乱找寻弓箭长矛,平静的军营顿时乱成一锅粥。
一个黑脸军汉立在营门口,却是军甲齐整,只听到他大声呼喝道:“吐蕃蛮子攻城了,快快集合兵士,随我去南门御敌!”
白老儿和真儿正不知所措之时,一匹快马从营门闯了进来,那骑马的军士不等马停,一下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只听到他朝着那黑脸军汉大声叫道:“王校尉!南门告急!流石滚木无人搬运,我等受命去征召民夫,没成想南门的人都快跑光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黑脸的王校尉冷冷应道:“老少妇孺都给我赶去南门,这吐蕃蛮子来势凶猛,将军有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别管看到什么人,就是条狗,也给我赶去南门!”
“是,小的即刻去办!”那兵士赶紧应道,转身就要上马,这才发现营门口还站了两个人,正是真儿和白老儿。
那黑脸军汉也看见了,冷冷的丢了一句:“这二人先给我赶去南门,找着一个算一个,他奶奶的,这些贱民平日里尽是吃货,现今要他们何用!都给我赶了,死活不顾!”
真是祸不单行啊!黑脸军汉的话,就似晴天霹雳一般,令真儿和白老儿不知所措,待这爷孙二人还要辩解之时,却如何还跑得掉呢?几个兵士早已将他们赶进营门了。
此时营中火把林立,待到三三两两的又凑了十数个百姓后,白老儿和真儿竟然找到了个熟人,不是阿奴还能是谁?爷孙三人如今重逢,不知是福还是祸,不由的叹气连连。又过了半响,军营里的兵士也差不多召集齐全了,那黑脸军汉往校场一站,张口就骂:“你们这些吃货,就起个身也要大半响,老子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民夫在前,兵士在后,一同随我去南门,操那蛮子八辈的祖宗!”
这一大队人马有的是被推的,有的是被赶的,一股脑儿全往南门奔了过去。
这时安戎城南门正是灯火通明,不少来自东门和南门的军士纷纷跑上墙头,顺着箭墙往下一望,顿时都吸了口冷气,这护城河外,吐蕃蛮子的兵士密密麻麻的,兵锋都快逼到一箭的距离了,前面的蛮子兵都是赤身裸体的,只在腰间扎了个破裤,手上持的兵刃却不是藏刀,以大开刃的劈刀为主,也有一些持着木棍,器械甚为简陋,大约有两千来人的样子,竟然在阵前作先锋,不知这些吐蕃蛮子要耍什么诡计,竟然先拿两千人来送死。
这些蛮子虽然看起来强壮凶恶,却似乎精神头不甚好,有的身上还有鞭笞的伤口,有些却是断了只手臂耳朵之类的,看起来似乎是吐蕃人的奴隶,城墙上的唐军兵士见了,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有些个久经战阵的,都知道这些奴隶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时时还要服苦役,要是稍有松懈,主人们动不动就是一顿鞭子,头脑也甚是麻木,但是打起战来,往往为了一顿饱饭,宁可冲锋在前,奋不顾死,只想着有一天或许立了战功,脱了奴籍,再去过以往的平安日子,于是不少唐军兵士看了这场面,都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有个年长的老军喃喃道:“看样子这次吐蕃蛮子有备而来,连奴隶都带上了,怕就怕他们要把咱们耗死在这了。”
“王头,你看咋们有活路吗?”一个个矮的兵士在旁边抖抖索索的问道。
那老军瞄了他一眼,放了一句狠话:“怕死别来当兵啊,你以为这军粮好吃的啊?要用命换的。”
有个胖兵士也来帮腔:“哎,王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年头要是能活的快活,谁愿意来吃这兵粮啊?”
那老军有些个气恼,正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之时,一个黑脸校尉走了过来,低声吼道:“别嚷嚷了,阵前乱我军心,还要不要命啦!?”
几个兵丁顿时不敢答话了,那黑脸校尉指了指城外,又低声告诫道:“前面的是吐谷浑一族,在青海老子就吃过他们的亏了,如今这些蛮子又来,却是被吐蕃蛮子赶了来作替死鬼,弟兄们万万不可大意,吐谷浑的大刀和飞石都是厉害的紧的!”
众人不由的点头称是,再不敢喧哗了,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只是盯着阵前看着。
一炷香的工夫,那吐谷浑奴隶后面的吐蕃兵士将立起木盾牌纷纷侧移,分开了一条道来,一个吐蕃贵族打扮的头领走了出来,只见这人一身的黑丝团花锦衣,头上是镶着玛瑙的皮帽,身批一副锁子连环铠,手上倒提了一把亮银色的藏刀,足下是一匹赤毛青骢,贵气逼人,显然是个吐蕃领主,那人顺着兵士分开的道直走了出来,到了吐谷浑先锋军的身后便伫立不前,提刀往城楼上一指,吼了一句:“叫王允滚出来!”
听到敌将叫阵,城门楼子上的两个副尉赶紧回报,不一会儿,出来个文官打扮的人来,正是这安戎城县令王允,这王允在朝中有人,全身上下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来这里混个资历,如今看了这个阵仗,又脱不开身去,便在两位校尉的护拥之下,满心不情愿的走上箭楼,他往城楼底下一看,险些屎尿都给吓出来了,缓了好大一口气,才抖抖索索的应道:“乌古坚赞,你想怎样?”
那乌古坚赞看了他这幅鸟样,大笑了起来,笑罢,又吼了一句:“王允!你好歹也是个大唐的县令,为何这幅鸟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王允往周围瞄了瞄,见自己的人也不少,故而胆子略壮,应了一句:“你也是我大唐封的王,如今也敢做这犯上作乱之事,你......你不想要脑袋啦?”
“呸——”乌古坚赞吐了口唾沫,愤愤然道:“我犯上作乱,我吐蕃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下来,干的是穷山恶水里的活计,吃的是青稞野菜破薯皮,好不容易凑齐了今年的年贡,正是向大唐圣上聊表忠心之时,你这黑心的吃货!五车的黄金玛瑙啊!你的心都让狼给吃了!”
说罢,乌古坚赞又大吼了一句:“你把供奉给吞哪去了?你吞了多少,老子就叫你吐出来多少,你不吐出来,老子把你这颗狗头给割了,就当年贡了,献去长安!给当今圣上看看,到底有多金贵!”
这王允平日里是有些游手好闲,贪杯好色,但这桩冤枉事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因这年贡日子一到,他就派了个都尉去使唤这吐蕃番王乌古坚赞,谁知道那乌古坚赞硬是说年贡早已派人送去安戎城,如今他又派人来要,那都尉指着他大骂不止,说道若再不奉上年贡,就要上表参他一本,让剑南西川十数州尽遣锐卒,非把乌古坚赞给灭了不可。
那乌骨坚赞也不是个软蛋,见他一副气势汹汹,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这番王不动声色,在一月之内竟然召集了吐蕃两族的精锐三万余人,又从小勃律借了两千个吐谷浑的奴隶,先是屯兵二十里外下了战书,后又趁夜突进,直逼安戎城城外,非要把这恶人先告状的王允给千刀万剐了不可。
想到自己苦心做了这么多年的良民,对大唐何止是百依百顺,简直就是个孙子了,如今却落到被人硬说是犯上作乱,他心里一琢磨,犯上就犯上,又不是没犯过,这吐蕃和大唐之间原本也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就先把安戎城打下来,也好作为将来议和的筹码。此时此刻,看见周围雄兵群立,箭甲分明,乌古坚赞把心一横,持刀往前一指,大声吼道:“弓箭,给我把那狗官给射下来!”
听到番王一声令下,身后的传令大声应道:“起鼓三声!弓箭先发!”
后面的吐蕃军鼓“咚咚咚”连击三声,周围原本鸦雀无声的兵士顿时开始动了起来。
前面持木牌的兵士先把盾牌微微移开,后面三队的吐蕃弓箭手立即鱼贯而出,站定后纷纷取箭弯弓,又一声鼓响,立即擎起短弓,箭指城门的箭楼,又两声鼓响,顿时万箭齐发,直往这安戎城县令王允射来。
那王允平日里哪见过这种打战的场面,早就吓的面无血色了,正待他想要一头钻到裤裆底下去的时候,却见到周围的军士都是面不改色,而吐蕃的弓箭在空中疾飞,却都在临近箭楼之时,突然往下猛坠,纷纷的射到箭楼之下,只把城墙射的“嘬嘬”乱响。
“西北风正当头呢!”老王头朝身边的兵士们笑道:“这箭射不着咋们!”
其他兵士也都有意无意的笑了笑,久经战阵的士兵都司空见惯,可他们的大人王允却正惊慌失措呢。
两个校尉好不容易把王允扶稳了,看他神色略定才说细细道:“大人休要惊慌,一箭之远,又逢西风猛烈,如今我等在城上,敌酋在城下,吐蕃弓小,力有不足,射不到咋们的。”
听到这个,王允才神色略安,又往城下望去,只见那乌古坚赞正气的暴跳如雷,方才他愤恨然昏了头,忘了看风向,这一声令下,兵士们只得听令放箭,却都送了给唐军,跟看耍猴一般,顿时觉得丢了个好大一个颜面,不由恼怒起来,将赤毛青骢上的马鞭一把抽出,噼里啪啦狠甩几下,直把身边几个亲兵打得嗷嗷直叫,犹自不能泄愤。
待到心气略平,乌古坚赞才又大声喝道:“慕容乾,给我射下这狗官来,本王答应你!给你永远的——自由!”
一个异常魁梧的人站了出来,却不是从吐蕃兵士中出来的,而是从吐谷浑的奴隶堆里慢慢走出来的,这汉子上身赤裸,筋肉结实,脸上一道疤,从左额头上直裂到右嘴角,满脸狰狞,其神色却是波澜不惊,无比的平静。
乌古坚赞把马鞍上的一柄长弓抽了出来,连同箭壶一同解了扔给那汉子,慕容乾举手一捞,在空中瞬间便只取了一弓一箭,不待箭壶落地,立马旋步转身,身姿优美,竟然是“回风流雪步”!只见他双腿一个劈叉,马步稳如泰山,擎起长弓,照着城楼就是一箭。
此箭如光似电,穿云破空而去,影子都追不上分毫,这时只听到箭楼上响起一声哀号,凄惨凌厉得像猫死了耗子。
原本还算平静的安戎城箭楼上顿时乱成一团,远远的只听到唐军兵士们交相呼喊:“王大人中箭啦!快快救护!”
乌古坚赞稳坐于战马之上,嘴角微微冷笑,低声吼了一句:“攻城!”
西风猛烈呼嚎,战鼓如同疾风骤雨,疯狂地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