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离别
序.
在这个世界上让晓莉最害怕的事就是父亲的死去。早年丧母的她从小时候开始就经常因为梦到父亲的离世而哭着醒来。
她还做过一个让自己十分后怕的很长的噩梦，在梦里自己的父亲变成了手里的拨浪鼓，他的双臂是两侧的软鼓棒，身体变成了鼓身，小小的头长在鼓上僵硬地冲自己笑着。在那场梦里过去了许多年后，已经和一堆玩具被放在抽屉中的父亲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踪影……
在现实中过去了十五年后，晓莉出嫁了。丈夫的家族很大，他们举行了一场庄重的婚礼。
一.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晓莉对着宽大的木桌旁的公公婆婆和两位年迈的老人躬了躬身。
那四个人却都是一脸地淡漠，自顾自地吃着东西，眯着眼睛不看她。
晓莉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旁的小女孩扬起一张小圆脸，笑意盈盈地对她说：“莉莉姐姐好，以后要叫你嫂子啦。”
“莹莹好。”晓莉有些感激这个丫头。
早饭过后，丈夫明进见晓莉有些不高兴，道：“其实我父母亲和爷爷奶奶他们人挺不错的，相处久了就好了，不要有负担。”
晓莉点点头，看着明进穿戴整齐去上班。
晓莉几次试图和公公婆婆打开话题，但都被他们那冷漠的感觉给阻断了。走出屋门，晓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院子很大，阳光很充足，温暖的风正柔柔地在花叶中穿行。她正打算去后院走走时，突然看到了一个很模糊的身影，即使离得很近，但那个影子还是像裹着一层雾气一般模糊不定。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就是一个忽隐忽现的轮廓。
那个影子转过头来，一张苍老到极致的面孔就出现在晓莉的眼前。她心里一惊，整个身子僵了一下，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眼见那张脸在看了自己一眼后，转过身打开了一间屋子的门，缓缓地移了进去。
二.
明进回来时听晓莉说起此事后并未感到意外，反而说道：“你见到高祖母了？”
“高祖母？”晓莉惊讶到，“她还活着？”
随即她就感到自己的话欠妥，又说到：“对不起，我是说……”
“我知道……”明进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我们的家族有一个传统，就是每当有亲人过世时，家里的成员们会齐聚一堂，在棺木前互换死者的名字，这样慢慢地，已经死去的人就会以影像的形式慢慢地回到我们身边。”
“可这……”晓莉实在不敢相信。
“我明白你现在还不能接受，这种事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存在的，但这的的确确是发生了！”明进说，“被亲人唤回来的影像会存在二十年左右，他们会慢慢地淡化，直到消失。”
晓莉目瞪口呆。
“嗯……那我可不可以请求爸妈他们一件事？”晓莉犹豫着问道。
“你是想问你的父亲如果去世的话，可不可以让我的家族的亲人们来唤回他的影像吧？”
晓莉点了点头。
“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会同意，但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地求他们的。”
“谢谢你，进。”
三.
“我们绝对不同意！”父母一口回绝了明进的要求，他们都漏出了不可置疑的表情。爷爷奶奶也在一旁抿着嘴唇摇了几下脑袋。
明进有些无奈地领着失落的晓莉走出了客厅，莹莹快步追了出来。
“嫂子！”她说道，“爸爸妈妈他们人其实很善良的，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莹莹，嫂子没多想什么。”晓莉挤出一抹笑来。
这天晚上，晓莉再次梦到自己的父亲过世了。
她从噩梦中醒来，一身的冷汗。明进在一旁安慰着她，但她的心里还是一阵地发慌。
四.
爷爷去世了。
家族成员全都到齐了，他们都站在院子里，面对着爷爷的棺材，嘴里不停地在嘀咕着，整个院子里充满了念经般的声音。
晓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她在想，如果去世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们怕是真的不会管吧。
人声消失了，院子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地鸟鸣和树叶间碰撞的清脆之音。
之间那棺木前生起了一股白雾，在那白雾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间隔不长，爷爷的身影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晓莉长大了嘴巴，直直地看着那已该平躺在棺材里失去生机的人此刻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虽然那人影的四周隐约有那么一层雾气一样的东西围绕，但除此以外，与常人别无二致。
众人此刻都如过客般地散了，只有寥寥几位走上前去与那重生之人攀谈几句。
“嫂子。”莹莹走了过来，“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但其实这是一件有益无害的事，爷爷死了，我们都知道他死了，但我们让他用残像的方式继续留在我们身边二十年，我们用二十年的时间来和他道别，这样一想，反而没有那么伤感了呢。”
“莹莹……莹莹你……”晓莉发现自己隔着莹莹的脸直接看到了她身后的景物！
“嗯嗯……”莹莹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眼含泪着水走过来抱住那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消失的莹莹，哭成一团。晓莉和刚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明进也擦拭着不断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
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晓莉发现明进对自己的态度日渐冷淡下来，她隐隐地感觉到了在于明进相处中的那些微妙的气氛。她一直没有勇气去质问他，而他也像是与晓莉之间有了一个默契，冷淡，但从不撕破脸皮。
直到晓莉亲眼看到刚刚走出家门的明进被一个短发女人挽着胳膊时，她知道，需要给这个婚姻一个答复了。
明进并没有掩饰的打算，直接向晓莉挑明了与那女人的关系。
“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晓莉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无力。
“以后我们会结婚的。”明进淡然地说。
“不！”晓莉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嚷起来，“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没想和你离婚。”明进倚着门，言语中夹杂着淡然。
“那你要怎么和那女人结婚？”晓莉的眼泪止不住地在脸颊上滑落。
“晓莉……”明进露出犹豫状，“其实在我们婚礼的前一天，你出了车祸……是我央求家族里的那些人唤回了你的残影……”
“这不可能的！”晓莉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明进不说话，身子从门框上挪开，皱着眉头看着她。
晓莉看着明进的脸沉默半响后，伸出自己的手，五指的指端模糊着，透视着地板的木色……
六.
这么多年，与已经死去的自己生活着，为了一个残影的要求去恳求家人……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自己吧。
晓莉拖着已经半透明化的身体打开了父亲的家门，她想在自己完全消失前与父亲道别。
进了屋子里，她看到父亲那坐在床沿上凝视窗外的苍老的背影。她想，也不知父亲与自己会是谁先离开吧。
这样想着，两行热泪就从眼眶处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