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山女客：嫂子们

虽和嫂子们同辈，但和嫂子年龄相差大，年长的嫂子已经70多岁。老嫂比母，嫂子辈们嫁于家族，一个外姓人，为这个有着同一姓氏的家族付出一生，付出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白于山民间讲究嫂子小叔子没大小。小叔子和嫂子不管年龄高低，开玩笑不准恼怒，嫂子们大都文化程度不高，没有阅读的习惯，写下嫂子们的故事和糗事（音求），不准恼怒。

小孩小孩你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 正月二十三灶马爷爷要上天 腊月二十四扫窑洞

碎嫂子：碎嫂子是绥德人，个性好而善良。白于山人接亲地域不超过百里，女儿大都嫁到红柳河两岸。碎嫂子从榆林远嫁而来，说一口和当地口音不同的榆林话。

秋天腌酸菜的季节，碎嫂子从郝滩方向翻过罗涧河来到村庄，三妈家住在脑畔山最高一层，靠近院墙有一颗枣树。枣树上挂着红红的枣子，三妈和新来的儿媳妇碎嫂子在大缸前洗菜、腌菜。深秋的时候，家家户户要腌一缸酸菜，储备好过冬的蔬菜。白于山冬天漫长，缺少新鲜蔬菜，腌酸菜是整个冬天全家人的主食蔬菜。

碎嫂子帮着三妈腌酸菜，半大小子的小叔子们跑到三妈家看从“东路”而来的新媳妇，那时候村庄很少有外人来，嫁到村庄的外地人更少。听着新来的嫂子说一口听不懂的榆林话，兄弟们又好奇又好笑，胆子大的哥哥们和碎嫂子开着玩笑，碎嫂子不急不恼，笑哈地一幅好脾气。当地嫂子们面对小叔子们开玩笑，总是要想着办法回对互骂。当地风俗讲究嫂子小叔子没大小，骂的越狠越亲近。

我碎哥是个暴脾气，爱充大、好面子，爱拿老婆娃娃出气。年轻时碎嫂子没少受气。她娘家远，无人诉苦，有时只能找脾气好、会安慰人的婶娘妈谈心拉话。妈总是安慰受气的嫂子忍耐。东路人都能干，碎嫂子在县城干过所有的脏活累活、干过所有的小工。老年后，碎哥脾气渐平和，碎嫂子苦尽甘来，儿女都成就了，她也老了干不动了。

腊月二十五磨豆腐 腊月二十六杀年猪 腊月二十八七蒸年糕

花花嫂子：花花嫂子是嫂子们最精明的一个，一场大病后变成最糊涂的一个。她时而精明时而糊涂，一见面就重复着诉苦：你大哥是把我心伤怎了，就知道耍赌博，只把女子耍的都卖了……大病后遗症使她思维受限，她的思维还处于她受苦的年代里。大哥年轻时爱耍赌，花花嫂子因为大哥年轻时耍赌输钱伤透了心，耍赌的人其实是贪钱。

大嫂四个女儿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大病后的花花嫂子在儿女料理下逐渐恢复。七十多岁的大哥胃部做了手术，一代人的耍单双已经逐渐被打麻将取代，耍赌的花样形式随时代而变换。以男人耍赌为主（传统老观念下妇女耍赌要被人笑话）发展为妇女老人人人参与。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 腊月二十九贴窗花 腊月三十放鞭炮

五嫂子：五嫂子已经长眠于庆阳山坡。她活着的时候决不会想到她这样猝然长逝。也决不会想到庆阳山坡是她的归宿。

疫情正盛时，五嫂远去广西女儿家过年，给女儿做家乡美味，突感脑部不适，在赶往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

五嫂是嫂子辈唯一受过高等教育有工作的人，自己又办门诊，赶上了县城发展最好的机遇。儿女成双，工作让人羡慕。正是享清福时可一命呜呼。

家族中五哥最早在体制内谋事懂官场规则，脱离了族人们浅显的认知，他知自我，不揽闲事，做好自己。家乡人爱充大，爱投亲，族中有人在官场公干，就以有人了自居，老观念中有人了就应给亲人们办事，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无尽的索取。五哥不充大，守的住，该帮则帮不该办的不揽。这种为人处世的智慧我年过半百才懂得。

退休后的五哥五嫂哄孙子、时旅游，退休生活丰富多彩。五嫂和五哥最早住在老县委大楼后毛主席住过的几面窑洞下面的两间小平房里，那是80年代前的县城，这样的居住条件在当时已经相当不错，最起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有自己的小窝。五哥家的长子出生在这个地方。后来五哥搬到县城后大桥油库下靠近公路的几面窑洞。90年代，洛源河常常发洪水，五哥家几次被水淹。五哥五嫂又在后街银行巷子的小山峁购买了几孔窑洞安家。随着县城的拓展，五哥五嫂购置了楼房。他们的搬家史就是县城的发展史。

正月初一要出行 正月初五送穷神 正月初七过人七 谁知命运无常，五嫂留下无尽的遗憾过早离开人世。当地有俗话，死的把死的苦了！实实的大实话。生命对于人生只有一次，不管你生前多富有多有名多威风死了就什么都不属于你的了。

活着的人需要继续生活，追求安乐是人的本性。

夏天五哥带着新结识的伙伴来看我收集的民间旧物，想着见人一面笑的死去的五嫂，心中感慨着人活的真是没意义。人生有时就是一个大笑话，就是玩呢。我的五哥说话低声细语，不急不躁，个子高高，人显年轻，退休后又学打太极，更显有型有范，这个新嫂子匆见一面怎么都没有亲近感。

我那爱笑心肠柔软叫何秀兰的五嫂地下有知的话会祝福他们，我也祝福他们。

二月二黑馍馍垒上天 正月二十三跳火燎疳 正月十五扭秧歌

三嫂子：三嫂子一见我就叫着我的小名，笑着说我刚（嫁）过来你三岁，屁股上吊个勾帘子，一逗就恼了！我老觉得三嫂子永远是童年时的三嫂子，还是那副大脸盘长辫子永远年轻的样子。三嫂打井缺了几节水管弯头，她骑着电摩托从坡上直冲而上，威风的像个大姑娘，闲聊一问，三嫂过完年就70岁。我爱和三嫂子开玩笑，看到她骑摩托我做个大撒把动作逗她玩，三嫂风一样的骑摩托一闪而过。童年时，小叔子们给嫂子起外号，互相逗着玩，爷爷逗孙子和嫂子逗小叔子不准恼。

三嫂被哥哥们叫巧巧，不知这个巧巧有怎样的含义，家乡雀念巧，想着三嫂和雀一般灵巧给起了雀雀。三嫂住在脑畔最高一层，吃水要到山脚下井道担水，长长的山坡担水颇吃力，要在中间休息几回，我家的硷畔正好是三嫂担水休息的地方，我对着三嫂喊巧巧——巧巧，好几回三嫂只是笑，那一次三嫂不知怎么恼火了，拿着扁担追赶着要打我，幸亏我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

后来听哥哥们讲，巧巧是悄悄（不言语不说话的意思）。

据说当会计的三哥叫大队支书吃饭，一些人先到了坐在热炕拉话，三嫂在锅灶前擀杂面。三嫂家里家外都是干活一把好手，茶饭更是数一数二。三哥是个嘴客说的比做的好。算账倒腾生意贩卖羊毛羊绒、葵花土豆，家务活很少过问，但凭三嫂干。

炕上先来的客人拉话正欢，窗外硷畔似有人喊，擀面正起劲的三嫂停下手中擀面说悄悄，你们听硷畔是不是有人喊，一群人止住声，窑洞寂静，不知是谁这时噗的一声放了个响屁，这个响屁后来按在了三嫂头上，也有人说就是三嫂放了个响屁。从此后小叔子们就将三嫂叫悄悄。

随着年纪渐长，小叔们很少和嫂子们开玩笑了，巧巧这个外号早已经没人叫了。三嫂家孙子外孙子一大群，她年已将七十岁。这几年她听力似乎下降，说话要大声，找不到童年时那种开玩笑的幽默感。写下这段悄悄的故事，愿三嫂永远如飞翔的喜鹊灵巧！

猪儿子 喂猪 抓猪娃

二嫂子：族中各论大小，二哥好几个，我有好几个二嫂子。杜二嫂子是嫂子中最细发最有女人味的一个，她娘家是距离村庄不远长城脚下大户人家杜家，二嫂子娘家有一爷爷辈老汉智慧而幽默，擅长用幽默和笑话套对方话头，在幽默和开玩笑中就将对方骂，往往善讲话的公家人也不是他对手。杜老汉过世多年后，当地依然流传着他的段子，当地人给杜老汉起了个不雅外号杜刮屄，甚而流传着有挑衅人当面喊叫杜刮屄杜刮屄……老汉不恼不火，不动声色用叫驴和驴笼头套嘴将挑衅人骂的哑口无言。

二嫂绣鞋垫剪窗花做茶饭都是一把好手。城市化后她和二哥进了城，闲不住的她做农家凉皮生意，回头客人多。她嗓音好，唱的信天游调调不比那些上电视和网红们差。她唱拦羊的哥哥你把羊打转：

拦羊的哥哥

你把羊打转

你给我敢吃上一口羊奶奶饭

交朋友要交拦羊的哥

把索牛牛那个马奶奶常给我

花羊身上的点点就多

哪一个女娃娃没个干哥哥

……

那个发音果果（哥哥）声调悠长而婉转，我学习了多少遍就是学不来那个调调。

夏天的时候，二哥和二嫂回村庄住，他们在院子种下各种菜，叫我来拔菜吃。天冷时他们又回到县城，临行前，二嫂将柿子辣椒青菜打包送给我，二嫂二哥送来的新鲜菜我吃到了冬天。气温偏低的白于山夏天菜水多的吃不完，东天以洋芋熬酸菜为主菜。

爱喝酒的二哥时常邀请我喝酒，残胃的我哪里敢喝。二哥感慨你不耍不喝不串不赌过的有啥意思。以前总追求人生的所谓意义，看网友李全文抖音或文章，李全文说人生本无意义，只有你做有意义的事赋予了生活意义，生命才有了意义。顿悟，觉得有道理。人其实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瞎”（音哈）活着，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生活足矣。外界的欲望所有的名利胜败屈辱只不过是生命的一种过往，最终总归平静。

杀猪之逮猪 窑洞前杀猪 杀猪

娘家下川老虎沟的二嫂是高中生，嫁给了小学文化，有点二杆子劲的老二。嫂子们娘家大都在村庄周围红柳河畔一带，二嫂子娘家老虎沟属于洛源河地域，这个叫老虎沟的地方常常让童年时代的我遐想，老虎沟有没有老虎？为甚叫老虎沟，这里肯定有过老虎的。

上世纪走老虎沟的路非常不好，走娘家的二嫂要骑驴走近一天的路才能到娘家。二嫂家我的两个侄儿胆子大敢干事，经济风险中他俩从最高处跌倒。为娘的二嫂将心操尽，她一头黑发没几年变的苍白。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过程，就是胡求折腾的一生，跌倒了再爬起来，爬不起来就像网络上常说的像狗一样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谁又会永远站在高处，谁又会永远处于低谷。

看杀猪 接猪血 看杀猪

尚二嫂是我亲嫂子，从不出门的她哄孙子进了城，体会到城里的好：餐馆后厨帮忙，做农家饼到街头卖，将农产品从老家带到县城出售……只要肯干就有钱赚，一下钻入钱眼中。

那几年我大病一场，二嫂见我瘦的不成人样，放下干不完的活要给我做饭吃，人在难处感慨多，我感动的就要淌眼泪。二嫂说：你看你放着公家教师不干，要么停停身着还拿着钱，我是干怂了，劳动倒是恼（累）人了……家乡人羡慕那种不劳而获的生活，无尽头的劳作让他们耗尽了精力。

年轻气盛自己不知几斤几两少不经事体制脱离追逐繁华不实的东西。家乡风硬水土硬形成了直来直去的性格，说话也硬，没有人好好讲道理分析利弊。叛逆的性格总想脱离束缚。

人生你走了这条道就要舍弃另外一条道。走了荆棘满道的路就得承受野草的刺疼。

杀羊 杀羊 课堂

九嫂子：九嫂子姓曹，是族中老九哥妻。老九80年代搬到村庄西山住，她很少来村庄。我待老家无事就到村庄对面西山转，九嫂毛头毛脸永远在忙，她的苦力比男人都好。九嫂性格属于男人性格，大大咧咧，这种性格在居家过日子条件虽苦但讲究多的村庄里不被看好。其他嫂子们梳洗打扮紧跟潮流摖个粉烫个头，我影响中的九嫂短剪发头型，要么皮筋扎个小圪鬏。侄儿整修地方，快一甲子的九嫂铲沙灰拉砂浆像男人一样飞奔，我开玩笑说叫老九哥来干。九嫂子说你哥是个懒汉，怕下苦，半辈子都没好好下苦，年轻时因为多干少干常和你哥打架了。我问她有多少个孙子了，九嫂算了半天，家孙外孙七八个。

族中年小，有十六个嫂子，她们出生在五六十年代，她们历经了大集体、“文革”、改革开放、计划生育、进城带孙子……见证了传统向现代化转化。她们是传统思想的继承者，农耕时代最后的坚守人。她们儿女成就，日子安乐，正是享乐生活的开始，祝福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