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希声

【原创】

早晨在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中醒来。

一时还不习惯自己回到如此湿润的环境中。

而湿润竟然是用声音来提示我。

最早搬来这里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农田，早晨特别安静，被远处的鸡鸣和特别嘹亮的鸟语声叫醒，起来走到窗边看到田间升起的薄雾，那一刻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比起视觉，听觉在我们的生活里不那么受到重视。而在传统文化中，“听”是单列的一种享受。“雨打芭蕉”，“留得残荷听雨声”，都是在园林艺术里专门造的景。“夜半钟声到客船”，还在诗词余音袅袅；觉不觉得“万籁此俱寂，唯余钟磬音”后面这句，念起来都是渐渐弱下来的金属敲击声？“僧敲月下门”的推敲，也是两下PK，以有声音者取胜。

“中国好声音”，并不是比分贝，而是比音质。《红楼梦》里贾母听戏，讲究飘渺，要让昆曲的唱腔隔着湖面远远过来，方有合乎环境与作品本身的美感。现在有的商家揽客，还在门口比拼音箱的音量，实在是没有觉悟。

与此相似的是，古代世家子弟喜欢佩玉，以示高洁，而女孩子的佩环叮咚，恰好是用来提醒她们动作幅度要小，不要让佩戴的这些首饰发出声音才合乎礼仪。所以女生穿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如哒哒的马蹄，也是美丽的错误，最好要能静音。

声音里有各种情绪和能量。

金属刮在玻璃上的声音是谁都受不了。我以为自己神经坚强，但是听了窗外装修了一天的各种电锯和敲打声，到黄昏终于还是觉得头疼。

我听过一次心理老师的课，带领冥想的声音有如羽毛轻抚而毫不做作，的确有一种荡涤心灵的效果。据说林青霞会用蒋勋的声音助眠。“得到”里严伯钧那精神抖擞得带点得瑟的声音，充满少年才子着急忙慌倾囊而出的正能量，是我早晨的第一选择；罗胖的那一口江湖味，什么时候听都是暖烘烘的熨贴。

快餐店会用快节奏的音乐，营造“此地不可久留”的气氛，减少顾客的逗留时间；而奢侈品店里，往往漂浮着音量小小的类似莫扎特的古典音乐，这样可以让人产生一种身份的尊贵感，流连忘返之余，买买买就顺理成章了。

独居的时候我很留意门外经过的脚步声。主人回家的脚步总是很笃定，毫不迟疑地到达后停下来，接着就是拿钥匙的声音。客人的脚步声则充满犹豫。心事重重的人脚步声也重，儿童的脚步里是毫无心机的快乐。敏感的父母甚至可以在五楼分辨出自家孩子踏入楼道的第一声。

最惊悚的是一种声音刑罚，让犯人把手伸出去，然后挡住他的视线，再在他手上用利器接触，告诉他已经割开了动脉，让他听到滴答滴答滴血的声音，不久犯人就崩溃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其实根本没有割脉，放的是水滴录音。

潇影厂的旧宿舍楼里过道装的是声控灯，那年我去刘苗苗导演家里聊天，门开着，苗苗每说几句话就要放声大笑，于是楼道里的灯隔两分钟便亮一次，这实在是很电影的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