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围着理想前进(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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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按照它的性格,收回了笑意,让大寒收留了我们。才十七点,屋内弱弱的亮光,裹挟着寒冷包围了我们,尽管我们在忙厨。
“快点把煤油灯点上。”不知什么时候谢文一窜了进来,门牙一动不动,“就是炒这个回锅肉了嗦?”
“就是。”李朝禄的锅铲没有停,肉香撩人。
我迅速划上火柴,点在煤油灯的芯子上:火舌颤抖了几下,冒出幺指姆粗的黑烟,经不住火舌的抗争,退却了,只留下一丝黑烟在喘息,把柔和的亮光,奉献给了我们。
“手艺不错。”谢文一吞着口水,“好香啊!”
“可以上菜了。”李朝禄对他说。
“走起哦!”他麻起脸吆喝着出了门,“打牙祭啰!”
柔和的煤油灯光,坚守着岗位,见证着我们的场面:食堂外屋,只放得下两张饭桌,刚好十六个女生,两桌人;分别插入两个代表,共二十人,以寝室顺序入坐。
我们这桌有三个代表:雨代表、万练、富农。是因为黄思红要跟弟弟黄思想坐一桌,富农就过来了。这样一来,五个代表就在女生这边,他们都带来了一根长条凳子;当然,富农的凳子还在男生那边。
桌子上有:一大脸盆的萝卜血旺汤,一大土碗的回锅肉,一大土碗的红烧肚肠;小土碗装的是大土碗装不下的回锅肉和肚肠,人人桌前一个三两的罐罐干饭,满塞塞的一桌子。
大家对吃的干劲所汇集的“力量音响”,用毛主席说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的“暴力”来比喻,一点不过分;而“风卷残云”太抽象,这是文学夸张。
荷尔蒙澎湃在我们的血液里,饥饿的狂澜,湮没了我们青春女生的矜持和羞涩。我们如饿狼般吞噬大块大块的肥肉,就像吞萝卜那样感觉不到油腻。不多时间,肥肉没了,大家才有功夫说开了。
“全靠你们知青场,我们才吃上这么好吃的肥肉。”雨代表浓浓的乡土口音带着雌性,“还有没得?”
“分得一干二净,包括萝卜血旺汤。你看:大碗装不下的,就用小碗来装。”我指着碗,“李朝禄还想男生那边多端一小碗,我和程代玉坚决不同意。”
雨代表跟我同一个生产队,家里没什么劳动力,前面几个娃儿都是女的,好不容易后面生了个儿子,可还小,就靠丈夫一个全劳力。加之,五队穷,一个工分不足一毛钱;一个全劳力一天10个工分,她丈夫一天挣不到一块钱。
如果我们出工在雨代表家附近,女生解便都是到她家猪圈的粪坑边沿上卸载,看到粪凼凼里面一些竹子短细条条,那就是她家解大便时,用来刮屁眼上遗留的屎;还有几根像我儿时看到的电影里面,那些搞游击队的叔叔阿姨们,腰间上绑的携带干粮的那种布口袋,只不过没那么粗,约五或六寸长;颜色黑乎乎的,不像电影里面的那种白;两个当头都有细长绳,便于捆在身上,晾在一根不起眼的做鞋用的麻线上。
我们问过雨代表“拿它来做甚”?她说“是来例假用的,里面装满柴火灰,用过后倒出来洗干净,晾干,再用。”
雨代表家还养了一条大狗,平时都不咬人;有次突然被它咬了一口,在我的小腿上,像盖了个紫色牙巴印章似的,正是夏天。她说“不要紧,没流血”。从此,我对狗畏惧七分。
“来!整起哦!”富农夹起一串肥肠,喜上眉梢,“这个过瘾些。”变调的土音浑厚,“小肠,肚子嚼起来没得劲头。”他一边咀嚼一边说,“肥肠跟肥肉没得啥子区别。只是肥肠洗起来比肥肉麻烦一些。”
“煮的时候一股骚臭味,李朝禄倒了三次酒,才压了下来。”我指着油腻的肥肠。
万练说:“有些人就是要吃那个味。”
“为啥子呢?”程代玉问。
“你们不吃,我们就多吃点噻。”万练神情灿烂,就是一大口。
大家笑成一团。
“说是说,笑是笑,喂到肚子才见效。”富农起身,从对面的我跟前,端起小碗肚肠搁在跟前,不慎筷子掉地;他捡起来在手上敷衍了一下,准备下筷子。
“不忙。”聂兰英很惊诧,“阿!你的筷子一根长一根短!”
“我随便在筷子兜里扯了一双,就下山了。”富农说,“哦,像你们这样,睡懒觉。我们一年到头,没得农闲。上次我们生产队的张德福到你们这里来没多久,就不来了,嫌难得走,才叫我来,说我年轻。这里的活路是要比队上的轻松些。”
我大吃一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他经常说反动话,才不让他来这里的。”我顿了顿,“确实是,你们在马老壳上面,太高了。”
“张德福哪里是在说啥子反动话嘛!”富农一脸的不高兴,“他这把岁数了,还经得住爬坡下坡哦?!”。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在修建知青房时,张代表经常说地主不坏,他抬滑竿的时候,都是吃的白米干饭,有时候,还有肉吃。地主害怕他不吃饱,不然没得力气干活。他真的很反动诶!我们知青都晓得,他说起地主就是笑眯眯的。”
他仨都说我们是城里人,根本不了解实情。
“阿!肠子,你又吃完了哇!”我们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你看你的脸班好红哦,这么黑就能看到红,跟去年打赌吃辣椒时的红,差不多!只不过现在,你的脸上没有冒红疙瘩过嘛!当时,你脸上的疙瘩好吓人哦!都说你辣椒中毒了!何书生闯祸了,脱不了爪爪!”
富农边嚼边摇头:“狗日的何书生,把老子害得好惨!又辣又咸一大瓷盅,吃下肚,老子喝了好多的冷水,连一口饭都没有吃得成!老子拖了好久,胃才不痛了。”
去年嗮谷子的季节,他俩打赌。何书生说:“中午食堂炒熟的小海椒,用大瓷盅装满,如果你吃完了,就飘(给)你食堂的一罐干饭(四两)。”
富农接招:一勺又一勺的辣椒,囫囵吞下,扛不住了,就喝冷水;他汗如雨注,表情痛苦,仿佛就是渣滓洞那些革命者在受刑一样。
“这次拿这个来打赌。如果你吃完了这些,就飘你两罐干饭。”我指着小碗里面的肚肠。
“我情愿饿死,也不打赌了。”富农一脸的气愤。
我问万练:“你呢?”
他不削一顾:“找不到耍事!”
“还是你们知青场的闹热。”雨代表很羡慕。
“现在过嘛。再过个两、三年,我才不相信还有这么闹热。到时,一个二个的哭些了。”万练很肯定,“你们看,在一队插队的叶小碧,现在就剩她一个,不是哭些了嘛!”
“会不会是她的表现没得别个好?”聂兰英问。
“那才不是。”万练一脸的真实,眨巴着大眼,“我们跟一队挨到起的。我们二队跟叶小碧一起来的两个女知青,过节就回家;她从来不回家,只是春节才回去几天。”
“那是啷个回事呢?”我们都问。
他就闷到起吃肚肠,一口又一口,就是不肯回答。越发调动了我们的好奇心:你一言,我一语。尽管富农和雨代表给他解围:什么他喜欢冒皮皮啦等等来塘塞。
我突然想起了大队会计到我们寝室来,说起过这事,他也回避了。我想起了母亲说的“千万不能得罪当官的哟......”
“肯定是她得罪了当官的。”我很有把握地说,“还不是一般的官!”
“对头!”聂兰英也这么说,在桌的知青都这么说。
“她才没得罪当官的哦!当官的对她好得很。”万练乜了一眼。
我们都说:“神了。今晚在这里吃神了,吃神经了。”
“我来给你们说。反正我在马老壳,天高皇帝远。”富农一脸的通红,满嘴油腻,浑厚的土音,“你们猜对了一半,确实是大官。货书记要她做儿媳妇。”
我们都惊愕无比,无言以对。
“这下你们满意了。”雨代表说,“我们社员都晓得。”
“公社的人晓不晓得呢?”我问。
“有的晓得,有的不晓得。”富农说。
“我说的是官。”
“当然晓得你说的是官。官官相护,一竿子插到底。上面没得人,下面休想做官。”富农显出聪明的样子。
“牛要吹,饭要吃。”万练一口罐罐饭,“好耙,哪有三两哦!”
“是伙食团长打的米。”程代玉说,“我俩分罐罐米时,不够分,找到徐良志。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么多的肉,吃得了吗?把水掺足就是了。’”
“反正今晚是白吃白不吃,多点少点没关系。”我说。
雨代表点头:“你们的团长好会当家哦。”
“还有没得哦?”李朝禄突然冒了出来,吃惊不小,“哇!你们这么大的阵仗啊,还是女的哟!”他扫瞄了一下,“你看你们女生:饭不吃,留到明天吃,吃一顿,管几顿。算得好精哦!”
“过来,过来!”穆华英喊,“我们这里有。”
“剩些萝卜。”他转身过去很失望,“哎呀,总比没得的好。”他端起盆子走了。
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大家吃得满面红光,煤油灯忽暗忽明,它显然“饿”了——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好想、好想,留住这个充满欢乐,吃得涨鼓鼓的“刨猪汤团圆”饭啊!可是:再好、再好的宴席,也得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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