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诊断书
我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失。
文/尹熙真【1】
我睁开眼,看到一只蚂蚁在我手上爬行着。我伸出手,将食指的指肚放在了它弱小的身体上,它在我的眼睛里拼命的挣扎着,可我的手指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我用力的摁了下去。
一……二……三……
当我抬起手指的时候,蚂蚁不见了。
我扭头看着外面,恼人的阳光想要撕破厚重的窗帘,闯进我的房间。我感到一阵恶心,赶紧起身走进了卫生间。家里铺的明明是地砖,踩上去却软绵绵的。
我用胳膊撑着盥洗盆,虚弱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我……好奇怪。我看起来瘦弱极了,眼睛深陷在两块黑色的漩涡里,脸上的骨头好想要刺破皮肤冲出来一样。我胃里一阵翻涌,俯下身剧烈的呕吐了起来。当我缓过神的时候,看见了浴缸里的尸体。
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这已经是我这个月在浴缸里发现的第四具尸体了。我遇见了变态杀人狂,他每次杀完人,都会把尸体藏在我的浴缸里。
报警吗?我才不会报警。警察都是废物,谁知道他们在成为警察前都是在哪里呆着的小混混呢。我已经习惯这些尸体的陪伴了,而且通常到了晚上,他们自己就会消失的。
我拿起拖布,擦了一会儿吐到外面的呕吐物。擦着擦着,我听到客厅里有声音传来。我很乏力,我希望是那个变态杀人狂出现了,他最好一刀杀了我,反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靠在墙上,笑着等着那个拿着镰刀的死神,来宣读我的命运。
【2】
一……二……三……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的父母抱着我拼命的奔跑着。我们穿过荆棘,在即将走向光明的时候,对面突然出现了两个警察。他们举起枪,一左一右的对着我父亲和我母亲。我摔在了地下,父母的头上,开出了两朵绚丽的红色烟花。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天已经黑了,浴缸里的尸体,不见了。
该死……我懊恼的捶了一下墙。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变态杀手就是不肯杀了我。难道,我连被杀的资格都没有吗?这让我不禁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些尸体……
第一具尸体,是一位老奶奶,她白白胖胖,一头卷发,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第二具尸体,是一个年轻男人,他很强壮,死去了肱二头肌骄傲的在浴缸边沿耷拉着,看起来非常孔武有力。如此想来,那个变态杀手一定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第三具尸体,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非常好看的心形项链。第四具尸体,也就是今天早上……糟了,我想不来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我只记得那是一具尸体,至于尸体的样子,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我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奇怪,我看起来瘦弱极了,眼睛深陷在两块黑色的漩涡里,脸上的骨头好想要刺破皮肤冲出来一样。我好像见过她,不对……她不就是早上浴缸里的那具尸体吗?
那我,我是谁呢?
我呢喃着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一只穿着白色衣服的蚂蚁,它正瞪着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你是谁?”我下意识的问道。
“我?”它指了一下自己,然后抱着膀子说,“我是蚂蚁啊。”
“可是,”我走到了它的对面,低着头对他说,“蚂蚁不应该说话。”
蚂蚁头上的触须动了动,它歪着头看着我说:“对呀,谁知道呢。也许,你在做梦。”
【3】
一道刺眼的亮光透过眼皮射进了我的眼珠里。我挡着眼睛,用手指缝调节进光,让眼睛慢慢的适应着。
“说吧,你为什么杀人。”
我看到一个健壮的男人坐在我对面。他的旁边,是一盏巨大的审讯灯。
“我?杀人?”我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好笑。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杀一只蚂蚁都费力,怎么有能力杀人。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刺眼的白光,我抬起头,想要对他的问题嘲笑一番,直到我看到了那健壮的肱二头肌。
“你……”我害怕的往后缩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别给我装疯。”男人恶狠狠的看着我,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人。”
“我没有杀人!”我激动的挥着双手为自己辩解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拷在椅子上了。我想起了杀害我父母的警察,急忙对他说,“有人杀了我的父母,有人杀了我的父母!”
“你在说什么?”男人不解的看着我,他将几张照片扔在了我面前。照片里,是那个慈祥的老奶奶。
“是你自己杀了你母亲,你忘了吗?”男人的话,像刀子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可能!”我愤怒的吼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人!”
“你有病吧?”男人一脸厌恶的看着我,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镜子。他把镜子怼在我面前,让我好好看看我自己……
我抬起头,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一脸惶恐的中年人,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样子看起来可怕极了。
“这是谁?”我吓了一跳,赶紧扭过了脸。
“你他妈神经病啊,你自己你不认识啊。”男人将镜子摔在我头上,镜子在触碰到我头颅的那一刻,粉身碎骨的坠了下去。
我觉得头很晕,眼前一黑,再次睡了过去……
【4】
一……二……三……
我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数着数。当我数完第三个数后,我睁开了眼。我的面前,躺着一个中年妇女,她很漂亮。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一些想哭。
“你醒了?”妇女微笑的看着我说。
我在脑海中迅速搜寻着关于她的记忆,可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妇女担心的看着我,不由分说的在我的脸上留了一个吻。
她裸着身子站了起来,妇女边穿衣服边笑吟吟的说:“我去给妈做饭,女儿这几天精神很不好,你多关心关心她。”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走到卫生间想洗把脸,推开门突然看到了浴缸里妇女的尸体。可刚刚……刚刚她还在跟我说话啊……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项链。我把项链拽了下来,打开那个心形的吊坠,看到妇女和一个刀疤脸的男人端正的坐着,他们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刚满周岁的小女孩。
我的头剧烈的痛了一下,我把项链攥在手里,捂着太阳穴走到了盥洗台前。镜子里,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出现了。他看起来有几百岁那么老了,可眼睛却那么炯炯有神。
“爸,你在干嘛啊?”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孱弱的女孩站在那里揉着眼睛对我说话。她是,是浴缸里的尸体……不对,是镜子里的我……不对,那不是我,我是说,这不是我……
我抄起台子上的刮眉刀,对准女孩的脖颈捅了进去……
【5】
“你想起来了吗?”
我睁开眼,一个穿着白西服的男人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看了一眼周围,这里,好像是一个诊室。
西服男左右晃了一下脖子,他靠在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杯酒对我说:“你意识到你的时间和记忆都乱掉了吗?”
“我……”我刚要说话,男人伸出手打断了我。
“你最好说实话。”西服男抿了一口酒,他冷漠的看着我说,“我见过很多为了躲避牢狱之灾装疯卖傻的人,在我这里,你骗不过去。”
“我没想骗你。”我不懂西服男在说什么,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能去骗谁呢。
西服男叹了口气,他放下酒杯直直的走到我面前说:“你不止杀了你母亲、你妻子和你女儿,你还杀了一个警察。如果不是为了程序,我都想杀了你这个杀害全家的变态!”
“我不是变态!”西服男激怒了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西服男吓坏了,他脸色惨白的向后退了几步。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拿着枪跑了进来。
“盛医生,你没事儿吧?”打头的警察担心的问道。
“没事儿。”西服男说完,拿出口袋里的白色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那几个警察扭头看了看我,我注意到他们不约而同的摸了摸手里的枪。在盛医生的催促下,几个警察不情愿的离开了。
“你刚才想起来的都是你自己的记忆,虽然错乱了,但是还是有用。”盛医生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本正经的说。
“那我想不起来的呢?”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摔碎了,东一块西一块,根本拼不完整。
“你想不起来的,是你身体里其他人格的记忆。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谁杀了警察。”盛医生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着说。
“其他……人格?”我不知道这位盛医生在说什么胡话。
【6】
“怎么样了?”
“在做最后一次催眠,剂量已经加到最大了。”
“盛医生,没必要这么麻烦,你随便开个证明,直接把他毙了得了。”
“不,杀掉你同事的不一定是他。”
他们的对话在我的脑海中清晰的回响着,我的眼皮很沉,我睁不开眼,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但我的记忆,好像回来了……
十年前,妻子怀孕七月,我那烂赌的父亲被人追债到家。他跑了,我被一个强壮的小混混一刀砍在脸上,吓得我妻子胎死腹中。从此,妻子郁郁寡欢,精神恍惚,这时父亲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妻子大喜,以为自己的孩子死而复生。
第二年,抛弃我们多年的母亲突然回来了。她抱着小女孩稀罕的不得了,好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父亲很不开心母亲的突然归来,整日酗酒,甚至对母亲棍棒相加。第三年,我的母亲不堪重负,将醉酒的父亲拖到浴缸里,和我妻子一起将他杀了。
但是,我父亲好像没有死。家里还是经常出现他爱抽的烟,他的睡衣和拖鞋也总是在窗边挂着。
更奇怪的是,我那才几岁的女儿,居然有毒瘾,没几年就死了。我原以为死是一个被抱养回来的陌生人,直到看到我母亲衣柜里戒毒所病号服口袋里的出生证明,才知道那居然是我亲妹妹。
但是,我妹妹好像也没有死。家里还是经常出现她爱吃的糖,她的玩具和她的课本。
【7】
“是我妹妹杀了我母亲,是我父亲杀了我妻子……”
“是你的妹妹人格和父亲人格杀的人,这些我早就知道了。”盛医生放下笔,他抬起手看了看表说,“我需要知道的重点是,谁杀了那个警察。”
警察?他算什么警察,当年那个砍了我,让所有看到我的脸就害怕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审问我的警察……凭什么?
我蹲在地上痛哭着,盛医生为难的在地上转着圈。半响后,他走出门口拿着一个诊断书和警察说着什么。
警察皱着眉头遗憾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的计谋得逞了……
我那该死的母亲,自己的毒瘾倒是戒了,可居然没羞没臊的生了个毒瘾杂种出来,还想让她当我的女儿,真是做梦!我那该死的妻子,我跟她说过很多遍女儿和父亲已经死了,她却精神分裂的总以为自己是父亲或者女儿,这个神经病死了也罢。我那该死的父亲,烂赌狂,小时候总是打我,还害我的脸变成这样!那个警察,他本来就是个混混,让他活着不是祸害社会嘛……
对,我一直模仿我妻子生前的状态,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骗盛医生手里的精神诊断书。这种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最好骗了,等我出去,我要把他也杀了……
嘿嘿,有了目标,活着,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