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澜【一】

大历三年，长安城。

近夜，灯火通明。街道上车水马龙，小贩叫卖，大的商铺张灯结彩，一片繁华。

长安客栈。

苏之问临窗而坐，醉眼迷离。他看着窗外的繁华，想要弃杯而去。

可他心中有结。三年前的一幕幕，如镜花水月，好似一切都尚未发生，好似一切都能够过去。

他尤记那日的夕阳，金色的，顺着淌血的城墙缓缓洒下。叛军攻入城池，烧杀抢掠，而他，城主之子，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厮杀，纷乱，残虐，无可奈何。

他在父亲的掩护下仓皇逃走，那一日父亲着战袍，披战甲，看着如潮水般涌出的叛军，眼神坚毅。

“鼠辈之人，谋我大周。今我苏林，誓死捍卫赤城！”

那一日夕阳下执着的身影如山岳般坚硬，那一日夕阳下的赤城彻底沦陷，而大周，亦随之亡国。

大历元年，大唐建国。

苏之问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举杯饮入烈酒。

叛军反叛之际，群贼蜂起，声势浩大。那时父亲便已知，大周的江山，迟早落入他人之手，也就是那时，父亲为他谋划后路，最后，选择了长安富贾——戴家。

戴家与苏家是世交，两家一齐为赤城世家。后来，随着买卖越做越大，戴家举家迁往长安，而苏家苏林则凭借着战功，一步步成为城主。

苏之问来到长安已经三年，在戴家一住也是三年。戴家家主戴望笙确是照顾他这个故人之子，譬如这酒资，每天都吩咐专人送来，从未断过。

倒是让我尽醉酒乡。苏之问苦笑，又摇头。也罢，报仇不得，倒不如做个酒中仙。

他举杯欲饮。

这时，一只白皙玉手握住了他的酒杯。苏之问一愣，抬头，一名红衣女子，正俏脸平静的看着他。她说，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苏之问。

红衣女子嗓音空灵，但又有着几分异于常人的冷静，这份冷静，曾被苏之问称赞。

循着回忆，苏之问像想起了什么，他忽然之间惊喜，询问。是久久妹妹？

戴久久，大漠边将，一袭红衣，一柄长枪，率军镇守边塞三年，匈奴，月关，鲜卑，莫不闻风丧胆。

顾久久点点头，在苏之问对面坐下，她说，是故人。

是啊，是故人。那时戴家还在赤城，苏之问常常遛出家门，窜入戴久久家里。久而久之，两家家主甚至开玩笑说定娃娃亲，但毕竟是玩笑，当不得真。

苏之问抬头看着戴久久，她脸色平静，甚至眼神，纯粹，透彻，没有丝毫苏之问期待中的波澜。是啊，时光，它已经不经意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边塞战事吃紧，久久妹……久久将军此次回来，是为何事？”苏之问轻声道。

“婚事。”戴久久沉默片刻，抿抿嘴，道，“执命候秦夜。”

秦夜？他？

苏之问拳头紧握，眼中如怒火熊熊。这个人，他不得不恨。三年前，若不是他背叛父亲，卖敌求荣，赤城便不会一朝崩塌，父亲，也不会死！

这是至死方休的家仇。

戴久久伸手拿过苏之问放下的酒杯，一饮而尽，她说:“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苏之问气得发抖，可他忽然间又平静下来，道:“久久将军的选择，与我无关，但毕竟总角，请帖请给我留一份。”

“你会暴露的。”顾久久摇头。

“我自有办法。”苏之问摇头。

双方僵持不下，良久，顾久久点点头，她说:“好。”话落，便起身离去。

苏之问抱着酒壶，痛饮，窗外繁华如水，他的心中，却悄然有着一个计划缓缓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