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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囚鸟•第十五章 天上掉下个塔丝娜

2016-09-09  本文已影响116人  郑礼
囚鸟 第十五章

上节回顾


【连载】囚鸟•第十四章 客栈后院有只鬼


洪武三十一年的秋很深,深得足以让我想到一个色彩阴暗的词语,叫做掩埋。早晨的时候,空气潮湿而且阴冷,翻开那些色彩斑斓堆叠在槐树下的落叶,就可以看见背面上有细小晶莹的水珠,像是夜里留下的泪痕,光亮来得太突然,来不及擦去似的。看着太阳仁慈而且怜爱地抚摸过荒凉的羊石镇,我的心就变得空荡荡的难受,忍不住地惆怅。
  
  每个夜晚,羊石镇都会沉寂地死去,秋风扫过去,呜呜呜呜,我看见羊石镇仅有的几家灯火在风诉里大幅地摇曳,于是整个羊石镇突然变得诡异而且恐怖,像海市蜃楼一样隐隐约约摇摇晃晃。婉娘在灯下缝着衣服,头也没抬,如水,你看这些灯火,都是无处可归的那些孤魂野鬼的灯笼。我听她这么一说,后背立刻有凉气渗进来,沿着脊梁骨一直渗到心窝里,结起一层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再也不敢独自望向黑暗里的羊石镇。在羊石镇,晚上点得起油灯的只有三户人家,商人居不易、白胡子的老镇长和我爹瘸子李四。我站在阁楼上,俯瞰我爹的东西南北客栈灯火通明,串联出一个太平盛世的晚秋。进进出出的陌生脸庞像是从异界摆渡进来的游魂,总能勾摄起我对羊石镇外面世界的向往。
  
  洪武三十一年的秋天,兴许是太潮湿,几场连绵阴雨后,婉娘缠绵悱恻的戏词和咿呀的婉转唱腔启蒙了我对爱情这种东西的热切渴望。十七岁的如水年华,我迫切地需要一场恋爱,昙花一现也好,地老天荒也好。就像,久旱的大漠,渴望一场久违的甘霖。
  
  每个夜晚,我都裹着单薄的被褥,望着窗外如昼月色,万籁俱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设想着与我命中注定的姑娘的第一次邂逅。我渴望那一种我不知道的温暖,而这温暖就来自于她——如花似玉、沉鱼落雁、倾城倾国、闭月羞花……我绞尽脑汁用婉娘戏词里形容女子娇美容貌的词语去幻想和描摹她——我命中注定的女子。蛾眉杏眼,皓齿红唇,长发飘飘,一袭白裙,回首嫣然一笑抿嘴温顺一笑低眉柔婉一笑,只要她看我一眼对我笑了,我便能升到云霄里去……
  
  我设想最多的邂逅情景,是她在大漠里长途跋涉,疲惫而又饥渴,终于挨不住昏倒在爹的客栈门口抑或客栈后面不远处的胡杨林边,妙不可言的是恰好被我发现并且救回。在我日夜守护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下,几天以后,她终于苏醒并且可以下床走动了。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姑娘是如此的明白事理,懂得感恩回报,决定对我以身相许……
  
  漆黑的阁楼里回荡着我吃吃的傻笑声,我激动地把被子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已经牵到了她的红酥手,抓到了她羊脂玉一般光滑透亮的手臂,我们快乐而幸福地奔跑在无垠的大漠里,像两只自由的小鸟一样,依偎着飞翔。我们跑到哪里,哪里便开出七色的鲜艳的花朵。湛蓝如海的天空和西边鲜红的火烧云照亮了整个大漠,每一粒黄沙都散发出金黄的光芒,每一朵花儿都发散出馥郁香气,冷清荒凉的羊石镇也变得温暖而且富有生气,充满了人世间的温情。
  
  好梦总是被尿憋醒,这着实令我很气恼。微弱的光线透过阁楼上的窗棱照在萧徒四墙上,还没睁开惺忪的双眼,阁楼里那种独有的陈旧和腐朽的气味儿就先钻进了鼻子里,于是梦的色彩和香味就突然不见了。现实的晦涩与梦想之间的巨大落差让我抑郁而且烦闷。
  
  我的瘸子爹曾经告诉我说,想要什么,你就拼命地日思夜想,老天爷一感动于你的虔诚,没准儿就给你送来了。这句话没错,果然不久之后就应验了。我日思夜想虽未曾谋面却是命中注定的姑娘来了,更奇妙的是,正如我所设想过的一样,她果然是晕倒在了胡杨林边上。
  
  那天早晨,爹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好吃懒做的东西,太阳都快把屁股烤焦了,你这臭不要脸的小兔崽子倒心宽,还睡得安稳!我只好眯着刚闭上没多久的眼睛,愤怒地一掀被子坐起来,嘟囔着小声咒骂讨厌的瘸子起身穿衣,然后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下去,到后院去洗漱。
  
  爹没好气地瞪着我,双手背在后面,吹胡子瞪眼睛。我要去县城置办货品什物,你打手经营一天客栈,不许别人插手。说到这儿,他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婉娘,婉娘正在低头扫院子,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撂下一句出了什么事,可仔细你的皮,便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老牛屁股上,牛车趟着沙尘哐哐哐地跑远了。我对着远去的牛车哼了一声,去吧去吧,早就该去了!
  
  婉娘目送爹走远了才走进来,她为我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满眼慈爱,如同温暖柔和的月光。如水啊,要是想玩就去吧,不过要早点回家哦。我撒丫子就跑,边跑边答应。婉娘从后面追出来,冲我的背影喊,要不要买东西?给你一两碎银子使。我停下脚步,思量了半天,说,不要。然后又跑了。婉娘的银子是偷偷积攒的,我知道她还惦记着女儿,我怎能要她赎女儿的银子呢?
  
  婉娘偷偷去找过她的女儿,我是知道的,我看见她借口去客栈后面的胡杨林拾拣干柴禾,走出后门绕过胡杨林却踏上了一条荒芜的小路。婉娘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偷偷问她,你去看你女儿啦?婉娘惊慌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是恳求,不要告诉你爹。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呢?这死瘸子,他会打死你的。婉娘很难过地笑了一下,她把我搂进怀里。如水,你真是个乖孩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爹,是他给了你生命,没有他就没有你啊。不论他对你做了什么,他终究是你爹啊,你千万不能叫他瘸子啊,谁都可以叫,但是你不能。你叫了就是大不孝,要遭报应的,知道么?我在她柔软的怀抱里点点头。婉娘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平和了许多,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想,以后婉娘去见女儿的时候,我就到胡杨林里去替她拾拣柴禾,这样她就可以多和女儿呆一会了。第三次,婉娘回来的时候,心情不错,我记得她哼着轻快地小曲。她说,花妮儿说,她谢谢你这个哥哥。我愣了一下,她说,花妮儿就是你妹妹,我女儿。四年里,婉娘就见过女儿三次面,但是她们离得并不远,真的,一点都不远。虽然我不知道花妮儿住在哪里。
  
  羊石镇所谓的集市,无非是比爹的客栈里人多一点,流动频繁一点罢了,逛了一会儿,我就索然乏味了,显然它对我这样家世体面的羊石镇人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我看着遍地随风滚动的破布和枯草,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满身泥污臭气熏天的叫花子瑟缩着脖子蹲在墙角,朝来往的比他强不了多少的羊石镇人伸出肮脏的手,面前摆着残破的黑碗,裹在身上的破棉絮在秋风里瑟瑟发抖。我莫名地骂了一句粗话,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但我也不愿继续走下去了,只好折身往胡杨林走去。
  
  胡杨林里湿润而且清新的空气里混有一丝甜甜的气味儿夹杂着枯木的清香,鸟雀在丫叉上上下跳跃,叽叽喳喳谈论着我不知道的话题。阳光打散下来,斑斑驳驳,洒在我的肩膀上,温暖而且闲适。进了胡杨林,我的心里就变得格外的平静,像无风的大漠,惬意地躺在胡杨脚下,枕一段不知几百年前的枯木,望着天空,又开始畅想我那朦胧神秘的命中注定的姑娘。不知怎么地,暖暖的秋阳洒在身上,想着想着,我居然睡着了。
  
  醒来后,我在胡杨林边上撒尿时,看见了昏倒在十几步开外的塔丝娜。我一手提着挂在胯部的裤子,一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没错,是个姑娘!我想,她一定是老天爷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送来的,我激动地系上裤子跑过去。她穿着华丽的胡服,脸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我偷偷揭下她的面纱一看,顿时眼睛发亮,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金发碧眼,隆鼻薄唇,清秀的脸庞像画出来的一样。看她削肩蜂腰躺在我面前,我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肉体的疼痛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我以前见到的都是蓬头垢面脸蛋青红终年挂着两串鼻涕踢踏着露出脚趾的破鞋在羊石镇进进出出的脏兮兮的丑姑娘。
  
  为了表示我对老天爷的敬重和感激之情,我跪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这是我的瘸子爹都不曾享受过的礼节。
  
  正如我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我一个人咬着牙把她背回了我爹的东西南北客栈。确切地说,中间还拖了一段,谁让她那么沉呢!
  
  婉娘看见我大白天扛着一个姑娘回家,吓坏了,她神神叨叨地问我,哪儿来的?我说捡的,老天爷赐给我做媳妇儿的。婉娘堵在门口,挡住不让我进门。她说,如水,你怎么能这样呢?咱做人要本分。我说我哪样了啊?她在胡杨林边上昏倒了,难道我不该救回来吗?就等着晚上给狼叼走啊?婉娘嗔视我一眼,臭小子,不早说!然后帮我把她抬到了后院她的房子里,放在床上让她躺着,又忙着去倒水喂她喝。
  
  我就这样一直守在婉娘床边,我想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晚上的时候,婉娘执意不肯让我赖在床边。她说男女有别,晚上了,你怎么还能守在这儿呢?别人知道了要嚼舌头说闲话的。我说什么闲不闲话的我管不着,再说,她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媳妇儿,我怕啥?婉娘就瞪我,净想美事啊你。我说想着想着兴许就成真的了呢!婉娘当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她说你这臭小子当然是不怕啦,可是你得为人家姑娘想想啊。尽管我十二分不情愿,最后还是被婉娘强行推出了门。我恨恨地踢了踢脚下的一个小石子儿,该死的老天爷怎么这么快就黑了呢?!
  
  那晚我在阁楼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微微亮的时候,我就跳起来跑下阁楼,去敲婉娘的门。婉娘,她醒了没啊?你开门我看看她。婉娘说,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四更刚过了多会儿啊?你快回去吧,再睡一会儿她就醒了,她醒了我就喊你。我说我睡不着。婉娘说,睡不着就眯会儿。我赌气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我听见婉娘唠叨着起床了,窸窸窣窣穿衣服。这么早不好好睡觉,这么早起来糟蹋人,魔怔了你!
  
  婉娘开了门,我一个箭步窜进去,婉娘,麻烦你去烧碗热汤给她,她待会儿要是醒来了肯定要喝汤的。婉娘白了我一眼,伸出食指点一下我的额头,我的爷,不消你嘱咐,我这就去。说吧又转过身来,如水啊,我说你还真拿她当你媳妇儿啊?我一昂头,那当然,不然老天爷送她来做什么?婉娘朝我扁扁嘴走了。
  
  不大一会儿,她果然醒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连忙跑过去扶她,她看见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用虚弱干燥的嗓音问我,你谁啊?我说你别怕,我是好人,是我救你回来的。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啊?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要是有的话,我去请郎中来。她羞赧地摇摇头,没有,能不能先倒点水给我啊?我连忙说,你等等啊。然后跑到门口急声喊婉娘,热汤烧好了没有啊?快点快点,她想喝点。喊完又跑回床边,看着她脸颊潮红,如一朵雨后桃花不胜娇羞,我不由得看呆了,半晌收不回眼珠子。她娇羞地低下头,我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是有点太无礼了,连忙说了一句,你等等啊,我去端汤给你,马上就回来。然后欢呼着要跑去端汤,婉娘在后面叫住我,汤在这儿呢,你往哪儿跑?我奇怪地问她,你什么时间进来的?她说进来好一会儿,我的爷,你现在眼睛里哪里还有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由地红了脸。
  
  婉娘端着碗,要去喂汤给她,我一把夺过来,婉娘,你烧汤累了,先歇歇吧。婉娘说,你这臭小子,毛手毛脚的,小心烫着她。我说你放心,烫不着。然后一口一口把汤吹凉了再喂给她,她看上去很饿了,一连喝了两碗。
  
  喝完汤,她感谢了我和婉娘,说自己很累,还想再睡会儿。我在婉娘的拉扯下,很不情愿的到前院客栈里去了。
  
  夜色还未完全覆盖羊石镇,我就开始躁动,心不在焉扎着帐,恨不得长出十双手来,一双打算盘,一双清点银两,一双记账,一双收拾碗筷,一双洗刷碗碟,一双打扫卫生……婉娘看见我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笑了。她说,你这猴崽子,倒是真把那姑娘放在心上了哈。好了,反正你爹不在,明儿扎帐吧。我一听婉娘这么说,就扔了手里的毛笔准备飞奔到后院去。婉娘一伸手拦住我,不过,你得答应我,明儿早上起早点,不然明天忙不过来。我一把拨开她的手臂,哎呀,知道啦,只要看她一眼,就是今儿晚上不睡都行。
  
  我推开婉娘的门时,她正坐在桌子边上喝水。我说,你饿了吧?今儿都睡了一天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她点点头,我却为难起来,我想多看她一会儿,不想离开半步,于是扯着嗓子大喊,婉娘,弄点吃的回来,她醒了。喊声还没落下,婉娘就端着盘子进来了。不用你嚷嚷,你看,这不是早就准备准备好了嘛。我冲过去抢过盘子,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吃吧,赶紧吃吧。她点点头,抓起一块熟牛肉就撕咬起来,我看得目瞪口呆。婉娘轻声说,少吃点,好几天没进食了吧?这么猛吃胃会受不了的。她听见婉娘这么说,就放下了捧在手里的熟牛肉,可能是感觉自己太唐突了吧,脸红到了脖子跟上。婉娘笑一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笑盈盈地说,傻姑娘,没什么不好意思地,我是怕你的胃受不了啊。
  
  她不住地点头,谢谢你们,谢谢。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婉娘心疼地笑起来,哎呦,怎么还哭上啦?是不是如水这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婉娘,看婉娘不打死他。婉娘说着就伸手装作要打我的样子,她赶紧站起来拦住婉娘,没有没有,我是太开心了。我塔丝娜修了几辈子才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呐。
  
  塔丝娜。你叫塔丝娜啊?我问她。
  
  她点点头,汉语的意思就是草原上珍珠的母亲的意思。
  
  我暗自点点头,心却飞起来了。好美的名字,好美的人。

故事早知


【连载】囚鸟•第十六章 圣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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