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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场雨

2023-09-22  本文已影响0人  Hua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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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寨塬地处黄土高原的南部边缘。从气候方面来说,恰好处于半干旱半湿润的分界线附近。一句话,千百年来邵寨塬人在农业上基本处于一个靠天吃饭的状态。

雨在邵寨塬上并不稀奇。春天,“春雨贵如油”,如纱如烟,又如网如幕,湿润了黑黢黢的树干、枝丫,吻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秋天,“一层秋雨一层凉”,白露前后,随着农人一串串悠扬渺远的吆喝声,明亮的铧犁轻而易举地解读了大地的心事。晨霜下来,秋雾渐起。冬天,是没有雨的,只有雪。

夏天,疾风骤雨。正在田里刈麦,下一刻雨滴从天而降。“东边日出西边雨”,大家都在场里晒麦,村头艳阳高照,村尾暴雨如浇。邵寨塬人给这种雨起了个“有颜色”的名字——白雨,大概是发生在白天的缘故吧,往往在夏收的农忙时节,雨势急促但却短暂,俗名“雷阵雨”。

记忆中,有两场白雨,让我难以忘记。

一是1997年的夏天,我从外祖父家回到自己家刚满一年,已在这边交到几个好友。天色渐近晌午,我们几个贪玩,在树林里扑过蝴蝶,在草地上翻过跟头,准备返回小路上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晴空无垠,天色湛蓝,像一汪湖水,纯净得没有掺杂一丝杂质,朵朵白云懒懒地斜躺在天空柔软的怀抱里。极目远望,遥远房屋和高竖水塔的身影模模糊糊,大地被炙烤,土壤中的水汽升腾于半空中看起来像是火焰在跳舞。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的味道,仿佛只要擦出半星火花,就可以被引爆。鸟儿飞倦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树叶们全都耷拉着脑袋,露出毛茸茸的惨白的背面。没有一丝风,也听不到一丝响动。

这时有位乡亲独自拉着一辆满载而归的架子车往回赶,天突然下起雨来。他戴顶草帽,脖子上搭条毛巾,脸庞被晒得又黑又红,衬衣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裤子上能看到土、麦秆摩擦过的痕迹,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黄胶鞋。他走得很急,也许是上一个庄子的乡党,急着把捆好的麦子拉回家里的场里摞起来,再用塑料布遮盖。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车麦子一定是从山沟里走羊肠小道用扁担挑上来的,因为这个位置除了本社并没有外人的田地。

雨一直下,越下越大,地面被打湿,星罗棋布的小土窝里积满了雨水,很快溢出,汇成小溪,蜿蜒着流向远方的低处。

然而就在一处狭窄的地方,他翻车了,连人带车翻到了路边的涝池里。邵寨人口中的“涝池”,其实就是池塘。而那涝池里,仍还遗留着前几天的雨水。

我们几个都吓呆了,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那条汉子站在齐腰深的绿得冒泡的池水中,用脖颈上搭的那条毛巾使劲擦了下脸,抬起头朝着我们笑呢。

二是两年之后了,我上一年级。顺带说一下,我们那时候没有幼儿园,用来代替的是一个叫做“学前班”的事物,作为过渡,让大家学习拼音和认识数字。一年级就在学前班的隔壁,靠近学校东墙,桌子和凳子都是“大通铺”,可并排两三个人一起使用。而学前班是那种低矮的米黄色的桌子和单独的小凳子,对小朋友来说非常友好,不像一年级有的人坐在凳子上脚不沾地,在空气中划呀划。

有一天,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自习,突然狂风乍起,树枝乱摆,天色暗淡,瞬间黄昏,紧接着就下起了大雨。先是叮叮当当,声声清脆,击在屋瓦上,再是噼噼啪啪,交响乐一般,敲打玻璃窗,最后咚咚直响,伴随着轻微破裂之声。我们出去看时,教室前空地上的积水早有两寸有余,已然挤满了调皮的小水窝,它们个个捧着乐呵呵的笑脸,牵三挂四,此起彼伏,正踊跃地回应着天空的赠礼。

一股自由欢快的湿气夹杂着松软土壤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一张怅然的网,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回味,来不及逃避,来不及放飞,瞬时笼罩了我们火柴头一般小小的整整齐齐的心田。天空灰蒙蒙中透露着鱼肚白,青冥、肃穆,孩子们分外有精气神,眼睛里写满了欣喜、希冀。

不知谁说了声“让我们放船儿吧”,于是反应灵敏的小伙伴迅速冲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作业本,撕下纸张,三下五除二,一只小小的纸船折叠成功。还有那些技艺高超的,他们会折出一种两头尖尖中间有“屋子”的“乌篷船”来。船儿下了水,尽管风又吹雨又打,但还是鼓胀着随着水波向远处漂去。我们凝望着那些白色精灵的身影,怔怔的,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七年后,我学到冰心写的一篇短诗《纸船》,其中前面是这样几句:“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总是留着——留着 ,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从舟上抛下在海里......我仍是不灰心地每天叠着,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我忽而就想起了那年那个下午的那场雨,那些船儿,那些,愿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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