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
粉橙色的阳光洒在田野里，从低洼地渐渐笼罩上升一层薄薄的雾，四周变得朦胧起来。陈正义在田埂上走着，两边都是豌豆，连绵向远方，白色、粉红、大红、蓝色、紫色豌豆花，星星点点。他心情很好，徜徉在葱茏的绿和豌豆花海洋中。花在风中摇荡，他的心随之摇荡。
忽然，陈正义又在村部里，几个干部在屋里，一人牵着塑料袋口，一人往里装豌豆。有人还在用板车往村部拉豌豆，一袋一袋的，迷迷糊糊地，陈正义看不清都是谁来送豆。陈正义乐呵呵，安排会计开票。一边想着联系车子。
一会儿，一辆客车到村部，将一袋袋豌豆搬上车，说拉到周谷堆菜市。陈正义和会计二人上车，车上坐了好多人。恍恍惚惚的，车停了，陈正义和会计下车，车子就开走了。
“豌豆呢？”陈正义问会计，“不知道啊。”会计说。赶紧追，陈正义一惊醒了。
窗外，“滴滴答答”声中点点滴滴细碎的雨声。
陈正义一骨碌爬起来，骑车赶往村部。一路上，吹面的风料料峭峭，细雨无声，淋淋沥沥，如烟如雾。空地里，瓦屋上、草垛上、田野里，天潮潮地湿湿。
“喂，喂，村两委注意了，七点钟到村部集中，两委七点钟到村部集中。”陈正义打开有线广播。
七点半，两委到齐了。会议室开了灯，四张黄色桌子拼在一起，六个人围着开会。
“我先传达昨晚镇会议精神，然后商议今天的工作。”陈正义主持会议。“昨晚在镇上，操书记召开种豌豆工作推进会议，各村书记参加。大家这两天都参与了，昨天开始下雨，主要是天气问题，影响进度。但是镇党委要求发扬战天斗地精神，从思想上作风上要坚持，要立足当地，产业结构调整的决心不变，坚决两天完成任务。其他十五个村，今天每村保证上五十人，一条牛。明天看情况再说。主干道两边一公里区域内，王庄、薛庄、时庄、金庄、朱庄、谷庄和十八石、李老、张庄部分，原先任务范围不变。”陈正义喝了一口水。“要求我村带好这个头，闯出一条路。我们的任务是，做好群众工作，具体政策有调整，所有种子、化肥、人工各村承担，我们出田块，明年豌豆收入，是谁家的田，就归谁家。假如明年豌豆颗粒无收，免除一年农业税。”
与会人们盯着陈正义，不说话。
“今天工作安排，我建议分三个组，分别是余副书记、侠副主任和我，还有会计、妇女主任、治保主任，二人一组，到村民组走访入户。两件任务，一是把镇里政策宣传到位，有些群众不理解，我们做好工作；第二个任务是安排兄弟村吃饭问题，就近王庄、薛庄、时庄、金庄、朱庄、谷庄六个村庄，每个村庄找十户，每户补贴柴草费二十元，安排二到三个村。兄弟村自己带米、菜，我们提供锅灶、碗筷、柴火，捡大户人家，有超过二十双筷子、碗碟的。大家看，可有什么不到位的？”
“这个雨天，怎么能种豌豆？水一泡，还能发芽？简直胡来！”侠副主任扭着头，喷着气。
“还有，就是兄弟村带的是什么土粪？那是土粪吗？我看就是石子灰，明年叫人家怎么种田？”侠副主任意犹未尽。
“这个问题，昨晚镇里会议后，我单独跟镇操书记说了，操书记给我一句话，村两委必须与镇里保持一致，如果谁不能统一思想，自己向镇党委交辞职报告。”陈正义盯着侠副主任。
“我们是党的干部，必须听镇党委的。如果有问题，镇党委承担。我们尽我们职责，按镇党委要求落实。对陈书记安排，我坚决赞同。”余副书记表态。
其他人不说话，两委意见统一后，陈正义和会计一组到王庄，会合村民组何组长，三人一起来到村头退休齐校长家。齐校长正坐在门口，一手捧书，一手拿着一只放大镜，一条黑狗趴在脚下。
“齐老，您看书呢。”陈正义跟老人打招呼。齐校长看着陈正义三人过来。“陈书记啊，我眼睛看不清楚了，没放大镜不中。”齐校长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
“您看什么书呢？”“武则天啊，不仅斗倒了萧淑妃，顺手连王皇后也斗倒了，好厉害。”齐校长翻开书给陈正义看。“这个字太小了，您能看得见？”陈正义接过书。“齐老，今天我们来，不跟您讲书了。有个重大的事跟您汇报。镇里为了增加农民收入，按照上级要求，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就是秋季不种红花草、不种麦子。改种豌豆。这个干了有几天了，全镇上千人带种、牛，还有肥料在我们这里种豌豆，您也知道。昨天下雨，天气预报今天、明天都有雨，季节不等人，镇里要求冒雨种。镇里也说了，明年有收成，谁家田归谁家。假如明年没收成，免除一年农业税。昨天下午其他村按要求坚持在种，但是我们群众不理解，有人去阻扰，所以我们今天跟您报告，请您支持。”
“陈书记，你客气了，我都老眼昏花，眼里模糊得很，你们看怎么办怎么好，我家田随便种。”“多谢您老，太感谢了。”陈正义紧紧握住齐校长的手。
陈正义从齐校长家出来，跟何组长后面来到他家。一会儿，何组长通知了全庄人来开会，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陈正义把跟齐校长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过两天不行吗，天上下着雨呢。”何大璐圆睁着眼。
“我活了七十多岁，从来没在下雨天种豆子，也没听讲过。”何组长家叔是五保，住在他家。
“各位，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是国家大政方针，也是为了农业发展农民增收。这次种豌豆，是镇党委政府决策的，要求我们先行一步，在全镇带头，不要我们出钱出工，有收入归我们。万一没收入，为了给群众一个保障，镇里说，明年颗粒无收，免除一年农业税，我想怎么都不亏。”陈正义接着说。
“不是亏不亏，我也没讲不种，过两天不下雨，再种，不迟着两天。”何大璐站起来很大声。
“同志们，你们讲的我懂，但是镇党委要求全镇克服困难，两天内每村至少上五十人、一条牛，十五个村加上镇上的人，就有千把人，我们谁能拦下来？我不当这个书记，各位能拦下来？”陈正义也站起来。
“大璐，你甭讲了！”何组长厉声责问何大璐，“依我讲，大家要听陈书记的话，这么多年，陈书记从来不害我们，算账我们都不吃亏。”何组长说完话，望着他叔。他叔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陈正义松了口气。散会后，陈正义赶到操书记身边，镇上十几个人都在，打着伞站在田埂上。一块块田里，都有几个人，有的用锄头砸宕，有的提着桶撒种，有的提着粪箕用手撒着青黑灰色的东西。
田埂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挑着一袋袋的种子、化肥、青黑灰色的土粪。
两天里，小雨一直没停，村子里群众也都没来，平稳的种着豌豆。第二天傍晚，人们全部散了，一眼望去，雾气弥漫的田野，田块格外齐整，一色浅灰色。
第三天，一阵冷风刮走了乌云，天晴了。陈正义从镇上开会回来，安排布置村主干道周围清扫垃圾，清理污水、乱堆乱放。
又两天后，主干道上来了辆警车，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在主干道停了车，下来二十多人四处张望，操书记比划着向人们介绍着什么。陈正义远远的看，估计来人在看那一片豌豆地。后来一行二十多人上村里的山，陈正义估摸着是看山上的板栗林。时间不大，几辆车扬长而去。
天气越来越冷，飘了几场雪。田野上冻了，陷入一片死寂。
当年底，操书记就调离镇上，到县里去了。
过完年就是二月中旬，阳光开始热烈起来。田野毛茸茸的一层绿，麦苗翘起头，塘埂上柳树枝头一串串嫩叶，田埂上野草蓬蓬勃勃。
村子主干道两边田里，“小鸡草”倔强的冒出来，一根根向上疯长。稀稀疏疏三五颗豌豆在草丛里，非常惹眼。没有人的时候，陈正义一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田埂，仔细地在田里寻找着豌豆，白色、粉红、大红、蓝色、紫色豌豆花，稀稀拉拉的。
这一晚，陈正义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大片的豌豆花，他看着花海，笑着又哭着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