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20楼跳下去会死得很彻底。”

他手持喷壶，给花啊草啊洒水。

“但我可能会半路想活下去。”

他不小心打翻了喷壶，满脸懊恼地用抹布抹着地板。

“3楼太矮，死不了。”

终于清理干净了，他满意地搓搓手，然后拿起一根闪着寒光的镊子，若有所思。

“大概7楼就很完美了吧。”

他俯下身，用镊子在花盆中夹出一条还在蠕动的米粒似的虫子，眉头一皱，他最讨厌这种虫子。

“那我会怎样死呢？是摔死还是吓死？”

他把虫子的尸体丢进垃圾桶，把镊子反复清洗着。

“我恐高哎。”

望了望窗外，只见阳光正好，小区里一大片一大片全是生机勃勃的金色。

“啊今天又是悲伤的一天呢，老师一点都不善良，作业超超超多。”他对开车的父亲无奈地吐槽道。

父亲没搭理他。

他的视线落在灯光渲染的车窗上，发现车子正在一座大桥上行驶。他的眼珠子再也挪不开了，夜晚的大桥显现出了一种气势磅礴、流光溢彩的美，车灯闪烁飞驰，让他目不暇接。

他对母亲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你不要想太多，二你要认真思考。”

不管母亲听见了没，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跳楼和从大桥上跳下去，哪个死得更惨一点？我想写小说......”

没等母亲回应，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然后硬生生地把“而已”两个字吞了下去。

今天星期一，上学迟到，他觉得很尴尬。

今天中午的伙食相当的好，他吃得很饱。

今天的作业好多，他在学校里拼死拼活终于完成了一半。

今天的同学们依然很逗比，今天他浪费了半节课听他们讲八卦。

今天乘公交车回家，他偷偷用爷爷的手机上贴吧发了自己的手绘。

今天他在晚上九点把作业写完了，不料母亲让他多刷了好几页数学题。

现在他躺在被窝里回顾了自己的一天，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普通。

星期四。2月23日。夜晚。22点30分。

他依靠在大桥的栏杆侧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无比。

他穿着校服，神清气爽。他的心绪透明而空灵，好像漫步在厚厚的冰面上，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大桥上没几辆车，这让他为大桥感到遗憾。

他俯视着大桥下的车水马龙，精神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座大桥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知道。

一星陨落黯淡不了一方的夜空，说明这根本没什么重要的。那些叱咤风云的王侯将相，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豪杰，都溃然在时间的长河里。

他再懦弱，也能享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归宿。

他撑过了三天，终于撑不下去了。

没有人信任他。

辛辛苦苦攒了一个多星期的手稿被撕得粉碎，他忍住了撕心裂肺的大吼。

被禁止与所有朋友共同外出。

令人眩晕的一大堆奥数题。

不论如何，都是小事。

眼睛出了毛病，渐渐地看不清东西，可没人愿意听他说话。

左腿粉碎性骨折，他摔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站不起来，直到奶奶赶过来才把他拉起。

父母吵架，在家里摔东西，他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却什么都做不了。

最疼爱他的奶奶去世了。

最喜欢的宠物小白鼠被父母扔了。

从上半年开始，他被高年级的人欺凌，最好的朋友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离他而去。

被摔在水坑里、考卷被撕、被从楼梯上推下、被灌肥皂水......他什么都没对其他人说。

每件事情都废了他大半条命，他一条命都不够还。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可悲与可笑，感觉就这么死了好像挺浪费的。

管它呢，浪费就浪费吧，世界上有他没他不还一个样。

他灿烂地笑着，纵身一跃，像一只天堂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拥抱向瑰丽如斯的灯光河流。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活下来了。

被一个强壮的过路人恰好接住了，只是全身骨折了而已。

得知这一点，他只觉得天打雷劈，禁不住地去咒骂那个救他起来的人。他愤恨啊，他本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可他怎么就活了下来了呢？就，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去吗？

他还可以再死一次吗？

不，不可以。他的灵魂已经增加了一次死亡的重量，飞不上天堂，只能坠入人间的地狱。

他想啊！他想去天堂啊！想去一个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的世界啊！

可他不行了，他的肉体也许可以，但灵魂已经死不了了。

他只能做一个活死人，麻木地看着日子一天天流走。

（完）

后记：

这是一个不值得怜悯的主角。

一个可怜又真实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笔者自身。

不同之处是笔者还想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