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之穆陵情影 第八章 陌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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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小七见农夫昏迷不醒,哪敢怠慢,背起他来向大风寨飞奔,在路上听到胸前嘤嘤一声:
“机会来了,要把握住……”
“什么机会?”小七一愣。
可是玉钟离又没有了声息。
回到寨子,时已近午。大风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正坐在堂屋焦急等待。看到小七背了人进来,情知不好,忙迎上前,接过农夫,见他牙关紧闭,印堂发黑,身子软绵绵的,没了气吞山河的气势。
看到农夫中毒,大风不及细问,伸脚勾过门边一个蒲团,坐下身,把掌抵在农夫后心,开始给他缓缓输入内力。
大风的久久怀远掌,绵里藏针,内力浑厚,功力何等了得!过了不足小半个时辰,农夫头上已蒸笼般冒出热气,而大风额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忽然,听农夫轻轻哼了一声,喉咙里像有痰咯动。大风一沉丹田,掌力外吐,接着农夫身子轻轻晃了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才缓过这口气来。
大风站起来,和小七把他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小七把在法云寺的经过,和见到农夫的情景,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大风听了,不由略皱了下眉头:
“呆哥他人说,农夫中的毒叫僵尸吻?”
“不要在我面前提毒门。”农夫人刚醒过来,就重重叹了口气,“除非让我再见到孤峰散人。”
“唉,毒门这桩公案,也不是我们外人能说得清的。”大风本就面带忧色,听到毒门二字,更是眉头紧锁,“当初散人虽以毒立教,总是用草木鸟虫入药,遵循万物相生相克之道,行事还不算太离谱。这个呆哥吗,是有些看不透他……”
“呆哥怎么了?呆哥人挺好的呀!”小七不懂这些大人们为什么要和呆哥过不去,替他分辩了一句。
“你以后少和我提他!”农夫人一激动,又引起一阵咳嗽。
“农夫伯伯!”小七忙说。
“叫干爹!”农夫声色俱厉。
农夫和小七虽有父子之情,可农夫是个散漫的人,从不要求小七当面这样叫他,可今儿不知怎么了,反而较起真来。
“干爹……”小七只好嗫嗫嚅嚅地叫道。
“毒门的事,不提也罢。”大风犹豫了一下,“只是你这毒……我刚才不过用内力,暂时给压制住了。三五个时辰后,怕是还要发作。”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就是七日之内毒发身亡吗?”农夫哼了一声,“终将我俗夫凡躯,葬于山岗之上,常陪日月之光!”
农夫正了正身形,虽然因中毒甚深,气力不足,仍不失其硬汉本色。
要知道,他当初被黑山侠替换身份,陷入大牢,当真是九死一生,却也因此悟得了反镰刀功,为日后翻盘嬴得了机会。纵横江湖大半辈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大风听了,会心一笑。其实她也是襟怀坦荡之人,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事关农夫性命,非同小可,沉吟片刻,才说:
“其实这毒,也不是无法可解,那鹤顶陌上功……”
“陌上功第六层?”农夫脱口而出。目前他已经练到第五层,第六层丹宁诀原是解毒心法,此功如果练成,会护住心脉,百毒不侵。
可问题是他还没有修炼到这一层。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如果盲目修习,也许会引起毒性反扑,逆行攻心,本身就担着极大的风险。
这陌上功七层心法,本是由大风传给农夫的,她如何不清楚这一点?当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七却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感觉胸口一痛,原来是玉狐发神经,没来由地放电,烫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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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来时路上那句无厘头的话,小七意识到钟离又在提醒他什么,果然听农夫叹息一声:
“以当前情势,看来唯有冒险一试了,大不了一死,我倒没什么好惧的。只是我这次闭关,练功解毒,需要一个月时间。如今大敌当前,断桥势危,到时候我能出来还好,一旦有个万一,大风你一人孤掌难鸣……”
“你一定要回来!”大风加重了语气,她直视着农夫,目光充满托付和信任。农夫见了,不免精神一振,听大风徐徐言道:
“再说了,我也不是孤军奋战。当初樵子他们远行之时,就密授我上中下三策,封于锦囊之中,以防江湖多事,各大门派,再行围攻之举,要我到期依计行事。何况毒门虽然行事偏颇,总以沂山为本,今天呆哥不就是个例子吗?”
真是不提呆哥还好,一提呆哥,农夫又哼声连连:“毒门如今由这小子当家,就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农夫兄弟大可放心,事有万变,策有万全,我们渔樵耕读久居断桥,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不管将来怎样,我自有应对之法。”大风说,“早上你让月朗回来送信,我便打发她先往村里去了,把断桥习武之人全部集中起来,分派到各个山口,盘查可疑人员,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报我。”
“嗯,月朗这孩子心细,大风掌门周详,这几年有她帮着你,把村落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所共睹。”农夫点点头,“只是这次,这些江湖人物的来头非同过往。那个梦古,可能是读心术传人,竟能预知我的武功,而且他那件兵器,我从没见过,笛端带钩,笛筒藏毒,让人防不胜防!”
“是啊,刚才听小七述说今日情景,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来势汹汹,目的明确,怎能不让人蹊跷,他们去法云寺做什么?还要等见到居士,问个清楚。而且今天呈现异象,凤凰于飞,是吉是凶,殊难预料呢。”大风语气转而有些沉重。
“呵呵,古人云,凤凰见,圣人出,今日凤凰于飞沂山,必是大吉大利之兆!”农夫说着,两掌按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可试了试,下身穴道仿佛给封住了,双腿仍然不能动弹。
这僵蛇之毒,恁地如此厉害?他暗思道。看来我如果人有不测,也应该早做筹划,给大风给断桥留个后手,和月朗携手,守住沂山这份净土,青丘一脉这份千古相传的基业。想到这层,他不免情不自禁地瞥了小七一眼,可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那好,农夫掌门,我等你回来!”大风执掌耕派己久,说话掷地有声,“你这次闭关,可是回自己的草舍吗?”
“不,我要到凤凰岭紫光崖上!”农夫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改变了主意,说完又貌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我时常在紫光崖古洞内练功,诸事方便些。”
紫光崖?这是当初农夫出狱后,在西山伏龙岗卧薪尝胆,和南山樵子、读派佳康、书院薛依云他们共同降服读心术大师黑山侠的地方。
断桥掌门个个身怀绝技,想当年一起围攻黑风侠,紫光崖上长袖飘飘,刀光剑影,大风虽未曾亲历,亦神往不已。
小七带农夫走后,大风思前想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不觉间时已过午。平日里都是由月朗照顾她饮食起居,月朗没有回来,她自然也没心思吃饭,便翻箱倒柜,找出樵子留给她的锦囊,拆开验看。
樵子锦囊内,只装着一封书简。大风取出来,见封面上题有一首“四山诗”:
金声玉振万山红,
清风秋韵山丹容。
西山主人天涯客,
天山一出莫争锋!
大风看了,差点没笑出声,半日来的阴霾暂且为之一空。佳康博学,樵子机巧,这在断桥早有定论,知道樵子所留妙计,必定要卖个关子,对信中内容也就猜到了八九。
拆开一看,果然如此。樵子的上中下三策,实际可以称为远中近三策。其中的下策,恰好是最近的,那就是沂山毒门。
樵子对毒门的看法,正巧和大风是一致的,和断桥即便水火不容,在沂山问题上也绝不含糊。这一点在农夫心里,其实何尝不明白,只是不知今儿怎么了,中了哪门子邪。
四山诗中所提,多为骈邑城里的江湖豪杰,在上中下和远中近里,都占了个中字。樵子的上策,便成为最远的一个,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
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当年为柳门三宝事,也曾携徒东行,在断桥和樵子惺惺相惜,结为知己,在江湖上留下一段佳话。
一晃数年过去了,想必那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犹宝刀不老吧?
这么说,还需月朗走一趟天山么?大风暗想。
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响,原来是月朗带着三五个精壮小伙,从寨子外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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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带着农夫,原路折返,从东镇庙后上凤凰岭,脚下生风,一气奔到九龙汇汶处。这九龙汇汶,是从这儿观赏汶河南岸特有景观,有那好事之徒,半瓶醋秀才立了一块碣石。沂山美景,千古不易,可小七哪里还有心思欣赏,沿小径翻到山后,一道立仞,下临深壑,正是紫光崖。
紫光崖由此向上,山势放缓,宽敞处一天然石坎,即便在山顶上也不易发现,就是紫光洞,果然是一个难得的清静去处。
小七把农夫背到最里面,见旁边有一水缸,零散放着干果,知道他常来这儿,刚要盘腿打坐,象大风那样再给他助些内力,没想到农夫已经端坐身形,严肃地说:
“跪下!”
什么?小七一下愣住了。
“你先跪下,我有话说。”农夫缓了缓口气。
小七还在犹疑,胸前又一阵发烫,身子不由自主软下来,把膝盖磕在岩石上。
“听着,从今以后,你将成为鹤顶陌上功的传人。”农夫虽然嘴唇发抖,还是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传给我?”小七这才明白农夫为何如此煞有介事,可脑子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
“因为你是上古青丘的后裔。”
农夫咳了一阵,开始断断续续说起经过。那还是十七年前,正是断桥渔樵耕读的鼎盛时期,他和渔派掌门钓鱼舟前往白浪河北辰滩涂,路过望海台,亲眼看到居士从狐仙庙里抱出了一名男婴。
虽然上古青丘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可是地方百姓都知道,望海台狐仙庙里供奉的是青丘狐仙,有求必应,屡有应验。狐仙庙因此方圆百里都常有人来参拜,即便是兵荒马乱,也香火不断。
这居士从年轻潜心向佛,并未娶妻,自此领养了这个孩子,后带他来到了法云寺。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小七喃喃地说。虽然他因从小没有母亲,也怀疑自己是被捡来的,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青丘狐族的后人。
“因为这鹤顶陌上功,系上古心法,原为青丘城首席武官蒙笑笑所创。”农夫接着说,“笑笑和酋长家长女赤狐上仙桥桥相恋,因人狐殊途,反成陌路。笑笑晚年行走陌上,念及青春往事,忽有所感,创下此功。后来成为青丘城独门心法,在酋长间代代相传。”
“代代相传……青丘酋长,断桥掌村,莫非?”小七这才恍然意识到其中的联系,不过这个时空跨越也太大了,还是让他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后来青丘城为马头族所灭,部分子民避祸山中,青丘山和青丘城之间河上的廊桥也从此断了,称之为断桥。”农夫说,“山中子民受青丘狐族护佑,繁衍生息,后迁回城中居住,与外族逐渐融合。青丘城也数度毁圮,一千多年前才又傍山依水,形戍了这样一个小村子,并以桥为名。青丘一脉,因此绵延不断,这鹤顶陌上心法才得以相传至今。”
“那这东镇沂山,就是那青丘山了?”小七犹如醍醐灌顶。
“不,青丘本是上古神山,究竟根落何处,至今莫衷一是。但在这沂山附近传下了青丘一脉,却是真的。”农夫说,“二三十年前,读派掌门佳康就数度考证,得出结论,青丘穆陵,同气连枝,本是天地造化结下的一对孪生葫芦。所以我们渔樵耕读,多年来一直都在寻找青丘血脉,后来,后来就发现了你……”
听完农夫这席话,小七发现自己早变得大汗淋漓。对于自己的出身,他本有些纠结,现在方知道,自己竟生在狐仙庙里,那么他的妈妈,是一只青丘狐狸?他终于明白了,打他下生,为什么身上一直带着一只有灵气的玉狐佩饰……可是此刻钟离姑娘反而静静地偎在他怀里,没有了声息。
怪不得从他想事起,身边一直有人疼他。居士,玉狐钟离,遇见茶舍那位貌比天仙的邂逅坊,对他则另有一种关切……农夫对他视若己出,竟因为他是青丘后裔,那么呆哥呢?对他亲如兄弟,那毒门,那穆陵,穆陵渡……
小七的童年,一样生长在山野之间,常听山中小儿唱起那段民谣:
“青丘穆陵,一脉双生。缘起青丘,终归穆陵……”
穆陵就在眼前。那么青丘呢?自己那祖庭,青丘狐的家园,却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很远……
“我不学!不要学什么陌上功!”
小七想来想去,感觉头顶仿佛要炸裂似的,犯起了犟脾气。
“我要学,要学陌上心法!”
心口间发出不同的声音,玉钟离同时发热,把他的胸膛狠狠烫了下。
“是谁?是谁在说话?”农夫支愣起耳朵,警觉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