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谈贵族精神

-硅谷来信.吴军

如果你读一读简∙奥斯汀的小说，比如说《傲慢与偏见》或者《爱玛》，你会觉得那里面的人过得也很好，甚至比今天的人要好很多。且不说那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住着城堡般的房子，每日的生活清闲舒适，还不用学习那么多的功课和谋生技能，即便是他们之间的爱情经历，也足以让今天的人神往。

当然，他们的生活不代表当时普通百姓的生活。《傲慢与偏见》里的男主角达西先生，可是年收入一万英镑的贵族。要知道当时像哈佛或者耶鲁这样的大学一年的开支也不过一千英镑，而女主角伊丽莎白的家里也是乡绅阶层。

但是，今天那些财富超过他们的土豪们是否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呢？如果你去问问他们，看看他们每天生活的状态，就会得到否定的答案。今天很多中国的顶级富商私下里和我讲，他们虽然不缺钱，但是从起家至今，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来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在那个群体中，进过一两次局子甚至是普遍现象。当然，可能有人会说这是生意场上特有的现象，普通人其实并非如此，实际上职场上任何位置都有它的压力。大部分人都在忙忙碌碌中匆匆地走完了一生，是否有幸福可言，只有天晓得了。

中国总有些人喜欢把“贵族”两个字挂在嘴边，希望自己在拥有财富后摆脱在人们眼中“土财主”的形象，希望别人像对待贵族一样对待他们。经济上窘迫的人，也会退而求其次，追求一种所谓“小资”的目标。

贵族今天在全世界基本上已经是“化石”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美国从来就不曾有过贵族，你并不能把华盛顿、杰斐逊这些庄园主叫贵族，也不能把杜邦或者洛克菲勒这样的商业巨子叫贵族，至于今天的科技新贵盖茨和埃里森这些人，和这个名词更是没有关系。

今天在欧洲（尤其在英国）还有很少的人拥有爵士头衔，但是他们中绝大多数早已和贵族无关了。一些人是从祖上传下来一个空头衔，他们和平时市井上见到的人无异；另一些人则是因为在自己的专业做出了杰出贡献而被授予的，比如英国长跑冠军塞巴斯蒂安·科，著名指挥家大卫·柯林斯。

只有非常少数的人确实继承了祖上的头衔和财富，但是这种人越来越少了，比如著名的木桐·罗斯柴尔德酒庄的前一任主人菲利普∙罗斯柴尔德男爵。那个顶级酒庄是他除了男爵头衔外，几乎唯一继承的祖产，而在他去世之后，那个酒庄也早已易手了。今天，即便是罗斯柴尔德这样曾经富有传奇色彩的家族，也已经式微了。从总体上讲，贵族不过是一个历史的产物，随着社会的发展，他们是濒临灭绝的物种。

贵族作为一个社会阶层不存在了，并不等于他们的精神和生活方式不存在。今天很多中国人有了点钱后就说，要做贵族，过贵族的生活，不过他们的理解还是在物质层面和享受层面，和贵族真正该具有的精神和生活方式是两回事。要想在精神层面有点贵族的样子，就必须了解和学习贵族安身立命的三个根本——军事上的责任，维护地区治安的义务和社会活动时的体面。

贵族过去是一个地区的军政长官，对外要防御外敌，对内要管理地方事务，因此他们从小要学习军事和政务。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懂得了荣誉感和责任感的含义，养成了重诺的习惯。布什家不是贵族，但是多少具有欧洲贵族的这两个特点，因此他们家几代人都服过兵役，担任过公职。

在伊拉克战争中，贵为总统的小布什亲驾战斗机降落到波斯湾地区的航空母舰上，这对军队和全体国民都是巨大的鼓舞，这是贵族精神的一种体现。另外，为了能够在众人面前具备应有的体面，他们从小要学习如何参加社会活动。

在18世纪，生活的节奏远没有今天快，因此贵族们每天的生活讲究从容、自律和优雅。我们看到，那些时候贵族似乎很幸福地生活，可是和钱的多少关系不大。那种令人向往的气质和自信其实来源于他们在内心用责任和荣誉对自己进行约束，在外面讲究从容和优雅。这些是任何时候幸福生活的根本。

讲回到人幸福的来源，除了我之前讲到的基因的传承和成就的影响力之外（第52封信丨人生是一条河），具体到生活中，我一直看重三个具体的维度。首先是爱情和婚姻，有美好爱情的人是幸福的，这也是我在北京理工大学做讲座时建议所有在校大学生在大学期间要谈一次恋爱的原因。

中国人非常不幸的一点是，爱情几乎止于婚姻，或者时间再长一点，止于有孩子。在这个维度上，中国人今天不仅不比18世纪的英国人更幸福，可能比200多年前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个维度是对未来的期望，一个人如果能够确定明年比今年好，后年比明年好，他就有幸福感。反过来，即便一个人今天位高权重，腰缠万贯，名声显赫，如果他知道明年可能被“双规”，可能破产，可能名誉扫地或者不再有人关注，就无法高兴起来。今天中国很多上层人士并没有幸福感，因为他们对明天不确定。说到这里我要恭喜一下“得到”的读者们，从大家给我的回复来看，读者朋友们对明天的信心要远远高于中国的平均水平。

第三个维度是生活的态度，一个人是否愿意像18世纪贵族们那样，内心有责任和荣誉，平时过着从容而优雅的生活。如果愿意，他就最终能够赢得别人的尊重，就能够感到幸福，如果不愿意，每天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别人看待他也是无头的苍蝇，那么就无法感受到幸福。

从这三个维度来看，幸福真的和物质文明的关系不是那么大。大家其实很容易验证我的观点，比如你可以问一问你过去的同学，“最近过得还好么？”他回答好不好的标准通常不是最近是否赚了一大笔钱，而是我说的这几个维度。

很少有人会说“最近很好，公司发了我一笔奖金”，他们更可能说“最近不错，我现在也管几个人了，公司挺重视我的”，或者“挺好的，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亦或者“还不错，不像以前那么忙了，有点时间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科技进步的结果，应该是让更多的人能够过上优雅而从容的生活，而不是让大家变得没有时间生活，这就是我对技术进步的期望。当然，我们自己也需要记住幸福生活才是根本，其他的不过是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而已。

愿你每天出门时能够想到“责任”、“荣誉”、“从容”和“优雅”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