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的一生（10）
这天上午小燕又来到水木家，以前来的时候，她还带着几个同伴过来，后来觉得每次带那么多人过来，看着水木娘前后不停操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虽说大家都在一起帮忙，有说有笑的，水木娘也很开心。
但终归要操劳一番，于是之后都是小燕一个人过来，反正林石镇离金家村也不远。
额，这里已经不叫金家村了，为了不过于突出金家，避免金家受到不必要的遭遇，小燕特意跟上级报告，请求改为新的名字——八一村，以便发扬去除旧社会的一切痕迹，利于革命新风尚的传播。
但在当地人心里，这地方还是金家村。
其实改名的不止金家村一个，这里好多村子都改名团结村、前卫村、先锋村、前进村、红星村……等一批具有革命含义的村名。
“娘……” 小燕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现在的她毫不避讳，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诶，小燕，你来啦！快我正在炸洋芋团子，快开帮我！” 水木娘头也不回的说到，听声音和脚步，就知道是谁来了。
“好嘞！我先洗个手。对了秀兰和水木呢？她俩去哪儿啦？” 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脑袋四处转动着问到。
“嗨！她俩啊，一起去侍弄地里的庄稼去了，我身子差，农活啊，基本全靠她俩姐弟。” 说完，水木娘伸直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唉，她俩还那么小，这么重的农活，怎么承受的起。要不是部队上的事太忙，我一定过来一起干活……”
“你？我还不知道你，你白白静静的，要是干活晒黑了脸，弄糙了手，将来还怎么嫁的出去？” 水木娘笑着说到。
“娘……您又取笑我了……” 小燕的脸瞬间一片绯红。
做好一桌饭菜后，水木和秀兰也回来了。
“你俩属狗的哩，刚做好饭菜，你俩就回来了。” 水木娘笑着对她俩说到。
“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饭菜做的香，我们是闻着香味回来的。” 走在前面的秀兰笑着说到。
“死女子，嘴甜哩！” 水木娘笑着嗔斥。
“大地里的活，我们干完了，小地还有一些，下午再去忙一会儿，就都结束了。” 水木跟在后面，边放下锄头、土箕，边说到。
“哈哈，我们家水木都长成大人了，干活越来越拿手。”
小燕在一旁边摆着碗筷，边说到。
“小燕姐！你啥时候来的？” 水木高兴的走到小燕的跟前。
“我也刚来不久，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啥……？”
小燕并没说话，从一旁的军垮包里，拿出一本鲁迅文集，微笑着递给眼前这位黑瘦的少年。
“啊！是鲁迅先生的书，给我的吗？真的吗？”
这个年代农村的纸张特别缺乏，更别说书籍了。
要是不打仗，以水木的成绩应该上中学了，只可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能读到鲁迅先生的书，对一个热爱学习的少年无疑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我的呢？我也要……” 没等小燕回话，秀兰立刻涌了过来，争着问到。
“你们两个有没有点礼貌，你们小燕姐来了就开始帮我做饭，一刻都没停过。你看你们这个样子，像啥样？” 水木娘在一旁轻声斥责。
“娘，没事。怎么会忘记给秀兰带礼物呢？你的啊，是我特意挑选的，你看……” 说完，就从衣服袋里拿出一盒“孔凤春”牌擦脸霜，和一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肥皂。
“哇，竟然有擦脸霜，小燕姐，你对我太好了。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女孩子嘛，肯定喜欢这类贴身的生活用品。不过秀兰毕竟曾经也是大家小姐，这些东西她都用过，也知道这几年林石镇已经买不到这样的货物。
“这擦脸霜是我以前在外县买的，一直都很少用，至于肥皂嘛，是咱们边区自己生产的，我特意多买了一些，给你们留着用，对了，我还给你扯了一段红头绳，喏……” 小燕指了指旁边凳子上的军垮。
“小燕姐，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秀兰一下就把小燕抱住。
“哎呀，饭菜都凉了，你们还要等啥时候才吃？” 水木娘笑呵呵的看着三人。
“就是、就是，我肚子早就饿了……”
“咱们快吃饭吧！”
……
一家人欢喜的吃着饭，只要一个人怀着心事。
饭毕，小燕对大家讲起，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自己要随着部队撤离江县。
“撤离？额，那这次要多久啊？” 川军、红军反复拉锯，今天不是川军来，就是红军来……水木娘对于这些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怕是不回来了，日本鬼子打进来了，根据毛委员指令，所有红军要北上陕西抗日，红一方面军早就走了，我们是四方面军留在最后，现在差不多也要走了。” 小燕缓缓的说到。
“那就是再也不回来了？” 水木坐在一旁的小板凳问到。
“回来，当然会回来，只不过要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这次也是陆续撤离，有些不能带走的重伤员，恐怕得留下……这事我只给你们说，可千万别说出去，这是犯纪律的……”
……
当晚，小燕留宿水木家，跟水木娘睡在一张床上。一夜无眠，两人一直拉家常到天亮。
之前的日子跌宕起伏，自从有了小燕这个女儿后，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现在又要分开……水木娘实在舍不得。
对于小燕而言，其实也是一样，她从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哥哥又走失，虽说最后找到了他的下落，却最终还是没见到面，还好遇到了他的养父母，那不就是自己的养父母吗？
都说这养父母的恩情比亲生父母更重，对于小燕来讲，她在这里找到了母爱，同时也找到了兄弟姐妹之间才有的亲情。
她又怎么舍得突然抛下这一切呢？
至于水木和秀兰，她俩就更舍不得啦。这个家之所以能继续延续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小燕姐的帮忙。
因为她在，地主家庭的噩运才未降临在金家。可以说这样的恩情比再生父母都重，这个时代的政治运动风波是很可怕的，抄家、死人……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姐弟俩也深知这个道理，而且每次小燕姐过来，都会带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她俩，这样的待遇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到的。
姐弟两人连夜准备了一些吃的、用的……若是在平时，这些都是水木娘来准备，她俩能有这份心，足以说明她们真的爱着这个姐姐。
第二天，天刚亮，小燕就准备回部队，原本部队是禁止外宿的，但小燕悄悄给管理的值日兵，请了个假，才得以昨晚留在金家村。
“小燕姐，这是我跟水木为你准备的行李。” 秀兰拿着一个小包袱递到小燕跟前。
“部队开拔，要轻装简行，我不能带太多东西……” 小燕有些惊讶的说到。
“小燕姐，里面就一些衣服，和我们村的一些土特产，不值钱，你一定得收下啊……”
“这两孩子难得一番心意，小燕，你就收下吧！” 水木娘也在一旁说到。
“嗯……那好吧！唉！秀兰和水木真的长大了……” 小燕摸了摸两人的头，伸手接过了包袱。
一行人来到院外，顺着村里的大路，徐徐走向村外。此时的太阳已微微的探出脑袋，但不刺眼，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金家村的上空……
一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语，水木蹭着步子，尽量走慢一点，这样他就能和他的小燕姐多待一会儿，他多想这条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啊……
可今天这条路却显得格外的近……很快就来到村头的港寺河，终于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娘、秀兰、水木，就送到这里吧！你们……你们该回去了……” 小燕哽咽着说到。
“小燕，菩萨保佑！你……你记得多穿衣服，你有时一忙起来就常常忘记吃饭，一定记得多吃饭，一定要……”
水木娘边说，边擦去脸上的眼泪。
“小燕姐……” 秀兰跟水木两人同时哭着喊到。
“娘……你们别这样，这样的话，我还怎么舍得走嘛？早知道这样，今天早上我就该早早起床，悄悄的走……” 小燕含着眼泪说到。
“小燕，娘会一直等着你回来……你走吧！” 说完水木娘回身拉着秀兰跟水木，向村内走去……
“娘，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小燕流着泪，扭头跑入那晨曦照耀的薄雾之中……
这边的水木娘早已泪流满面。
——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都垂着脑袋，低头不语。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从旁边经过，水木娘看着他身后披着的那件蓑衣，有些眼熟。
“这位大兄弟，你这是去哪儿啊！” 水木娘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那件蓑衣。
“哦，我啊，我回家！” 男子不知道有人突然问他，转身一看，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哦？家住哪儿啊……？”
“竹坎村！”
“到这来干嘛啊？”
……
水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睛不时往四周瞄，看到有几个本村的人出现在路边。
水木娘大喊:“抓贼啊……抓贼啊……”
边喊边上去撺住那个男人，男人大惊失色，拼命挣脱。水木和秀兰两人也冲上去，几个本村的人也连忙赶来，把那个男人按在地上……
“啪……你个竹坎村的贼，居然偷我家的蓑衣，真是臭不要脸……” 说完，水木娘还给了他一巴掌。
“我……我没有……” 男人低声的说到。
“没有你跑什么？那你说你身上这蓑衣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没吭声……
“哼，没话说了吧！做贼做到金家村来了，胆子上天啦……”
“就是……就是……”
一群人对着地上的男人拳打脚踢……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这偷东西……”
“再来金家村，就打断你的腿……”
“金家村的人，不是好惹的……”
……
——
三人拿着蓑衣回到院里。
“娘，你咋看出他是小偷？” 水木关上门问到。
“嗨！他是不是小偷，我不知道，但是不是自家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俩用了东西，一定要收院内，别挂在牛棚，特别是你——水木，好几次撂外面，都是我替你收进来的。
昨天小燕过来，太高兴了，我就忘了这事，没想到今早上就遭贼，还好我们正好撞见，又有乡亲们的帮忙……” 水木娘挂好蓑衣，又回到房里。
红军开始陆陆续续的撤离，这次川军也不追击，好像知道他们要走似的，林石镇地区显得格外的平静。
金凤也往家里来信，说部队要出川开赴前线，去打日本鬼子……
“唉！终于消停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终于能一起去打日本人，可日本人为什么要来呢？说到底，还是要打仗，还是会死人……”
水木娘听完信后，喃喃自语的说到。
“凤哥要去打日本人，小燕姐也要去打日本人，小三叔呢？他也会去吧！” 水木盯着信件说到。
“那肯定！大家都去了，早知道我也去当兵……” 秀兰撅着嘴，说到。
“你个疯女子，咱们家去了三个人了，还不够？都去了，谁来照顾这个家？再说了，打仗是要拼命的，要是有个闪失……呸！我怎么又说这种丧气话……
菩萨保佑，保佑他们三人平平安安的、吃饱穿暖、不生病、不长疮……” 水木娘独自在房间向菩萨求保佑。
秀兰冲着水木娘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
第二天，水木对水木娘说到:“娘，上次我能从川军手里顺利逃脱，全靠那位伯伯，这几天不忙，我想去谢谢他。”
“嗯……是该去道一声谢，这可是救命之恩啊。你带上几个鸡蛋，另外跟你姐一起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唉，我都这么大了。二姐就留家里，照顾你得了。”
“又不听话？我需要照顾吗？要照顾的人是你！”
“哦……”
“趁天儿还早，赶紧收拾一下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