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一 叶 知 秋

老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根本没听出来是他，那时我正在开会，说了句“对不起，打错电话了吧”就挂断了。再接到他的电话，他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老柯就是老柯，不服不行，都什么年纪了，还是那么有魅力。当初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俩是上下铺，我就告诉他，如果我是女生，肯定做他的女朋友，多有面子。优秀的人总是与众不同的，老柯的女朋友偏偏是我们系里最普通的那个，老柯说他追求的是她眼里那一潭清澈和平静。清纯的爱情谈了四年，毕业典礼上老柯身边的女朋友却换成了系主任的女儿，一个傲慢无礼又任性的漂亮女生。从此，老柯可谓春风得意，爱情事业双丰收，一路走来我们几个同宿舍的哥们都被他落下一大节。

不在同一个层次上，自然也就很少联系。几个哥们相聚闲聊偶尔也会说起老柯几句，都是些羡慕和佩服的话。真没想到老柯今天会来这儿，我忙把他“请”到办公室。

“你们条件也太差啦，给你们领导说一下这……”也许是官当得时间长了，老柯一张嘴就令我这个小老百姓很不适应，转身去给他倒水。老柯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爽，一杯水喝完，整个人从神情到语言已经调整成我上铺的哥们啦，这就是本事，我从心里服他。老柯没事不会找我的，肯定是为了他宝贝儿子的事。小柯是老柯结婚第二年出生的，小伙子继承了他爸爸的“优良传统”，高大帅气而且聪明，比我闺女高二届，小柯的现任女友是我闺女的好朋友，因为有老柯的“教训”，我闺女每次羡慕不已的时候，我都不以为然地称之为现任女友。

“是想让我闺女劝劝她那个‘蕃茄’（我们当初给老柯的女朋友起的绰号）朋友吧，老同学？听说小柯可是比你当初还优秀……”我故意把“蕃茄”说得很重又很清楚。 “是的，是的，还是跟老同学在一块儿说话好，直来直去，痛快！痛快……”老柯并没有在意我的讽刺，目光开始分散，身子慢慢地填充沙发的每个空间，脸上的肌肉也慢慢地松弛下来，像是突然卸下了太多的包袱，瞬间茫然不知所措。一会儿工夫，老柯已经从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将军完全成为我的同类——马上就五十岁的普通老头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样的老柯。

“他妈看上了张局的丫头了，发动所有的力量连劝带骗，玫玉你知道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把我作为一个正面教材，说我要不是当初娶了她，一辈子还不是只能做个小公务员，上面没人指望自己往上爬难得很。别看我在外面风光，在家里都是她说了算，她看上的那丫头跟她一样刁蛮。哎！儿子也不理我，以前到家还打声招呼，现在一下班就把自己锁屋里。你说这叫我……”真没想到神柯也有被难住的时候。我兴灾乐祸……

“你老婆说得很对也很现实啊，像你这样不是很好？我们小老百姓羡慕着呢，大干部！”一想起从毕业就没有音信的可怜的“番茄”，我对老柯就没好气。“你呢？明说吧，像你们这种人，爱情在现实面前没分量。至于你儿子我想他会‘理解’你们的。现实就是权利与金钱，没摆在面前时，也许还很镇定，可真正坐怀不乱地有几个？”这些话是从我嘴里出来的嘛，我对自己感到恶心。

“是我对不起‘番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愧疚。风光背后也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老柯低着头，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那双曾经瘦骨嶙峋的手已经被厚厚地脂肪包围了。“小柯不能再像我一样，他跟我当初不同，当初我从农村出来，没有任何关系，迫于无奈啊。他——现在有他老爸！”

“真没想到，老柯你这根线放得可真够长的，都想到你儿子这了，有你做经济和权力后盾，小柯才可以有爱情，真是佩服啊！为了下一代自己受点苦也没啥。”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啊，为了女儿毕业能进个好单位，我这张老脸不知道贴了多少冷屁股，这不，都跑了快半年了，连个准话都还没有，唉！工作都没地落，爱情到哪里去吃饭？

“老贝，我是想跟你打听个人，”老柯抬起头，用热切地眼神看着我。

“不就是打听个人吗？干吗这样，快说，老同学只要是能知道的都兜给你。”

“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家闺女毕业后的工作没问题。”

天上要掉馅饼了，而且是要掉到我这个糟老头子头上，是真的吗？我睁大眼睛看着对面这个跟我即陌生又熟悉的半大老头。

“别这么看着我，放心！这点现在我还能办到，而且是在编的。”沙发里的老柯挺直腰板，理了理大背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架势像极了一只即将要投入战斗的大公鸡。

“说吧，谁？”

“顾局，跟你们单位合作多年了，约他出来咱们一块儿吃个饭，以后的事我不说你也明白的。”老柯肉嘟嘟地脸上泛着红光，“他闺女人长得漂亮，重要的是脾气特好，跟小柯同年。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们家在省里还有亲戚，我们那儿正的刚调走，哈哈……哈哈……这年头都这样，没有什么秘密的，是吧老同学。”老柯走到我身边，完全是一派领导的姿态，拍拍我的肩，一下比一下重。

混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又被人涮，天上就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馅饼来。而且这件事我还得咽到肚子里，绝对不能让我闺女知道，否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还不知道要跟我怎么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