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 第二章 药店

用青石块铺装的长长的巷道里，潮湿，阴暗。在狭小的巷道两旁，苍老的房子上面爬满了青苔，脱落的墙皮底下，石块都冒着青筋，偶尔还能看到几枝不知名的植被攀附在墙面上。木门上的漆，老早被逝去的时光吞噬，裸露出因为过多地吞咽水分显得有些肿胀的躯体。头顶上，从巷头到巷尾，一排竹竿横穿过小巷，若是晴天，竹竿上必是挂满衣服。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刚洗完的衣服上坠下的水，并不比下雨天好上多少，特别是这些水滴还带着各种味。

巷子里面空荡荡的，嬉戏的孩童不见了，蹲守在巷道里的手艺人也早被雨雪赶回了家，偶尔为了抄近路闯进巷子里的黄包车更是无影踪，今天应该很多人要靠自己走路了，这样的天气，黄包车夫是很难拉得动车的。

巷子里虽然空荡，但比起平时，感觉更热闹了些。很多房子都敞开着门，里面围一堆人，中间点一火盆，谈笑声不时地充斥着整条小巷。

与其他房子里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便是巷子中间的一间医馆，同样是敞开着门，可是里面只有一个上了些年岁的老者在里面守着。一张桌子，几张凳子，还有一个占了很大空间的药柜。说是医馆，可是这里连个店招都没有。不过把店开在这巷子里的，相必也是觉得有无店招区别也是不大的吧。有钱的人不会过来这里看病，贩夫走卒能有个地方看病已经算是不错了，哪还有谁敢计较一个店铺的招牌。

老者在这一带很受人敬重，因为他是这一带唯一的一个大夫，而且收费相当之便宜，在这片区域里的人，多是受过他恩惠的。如果他走出这门，必定有许多人拉他去唠家常了。可是，健康的人，谁也不想踏进这个晦气的地方，免得沾染了什么。

“张大夫！”就在老者闭目养神的时候，门口处走来了三个人，并敬重地轻呼了他一声。

“阿龙、小四、小五，又来给你们师父抓药了？你们师父怎样了？”张大夫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便开口询问到。

“还是老样子，只有喝了您老开的药后的一小段时间内稍微好点，只不过现在晚上咳得更加厉害了。你老前几天给的药已经喝完了，所以过来再麻烦您老给抓几副药。”

听了顾青龙的话后，张大夫便从靠椅上慢慢站起来，径直往药柜处走去 。已经几个月了，该抓什么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药本就是他开的。不过，在抓药的时候，他却是在不断地叹着气。前些日子他又去看过病人，比之前更严重了，现在又从顾青龙的口中得知病人的病情在不断恶化，想来是时日不多了。他见过太多同样的症状了，他也知道他所开的药也就治标不治本，能稍微缓解一下病人的痛苦而已，压根对治愈是没有一点效果的。或许去了洋人的医院还有得救治，但是，那样的地方，不要说被医治，他们这样的人连进入大门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病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了，等病痛啥时候把人的最后一丝元气都折腾光了，人就没了。也亏得顾青龙的师父从小习武，体魄要比常人健硕很多，若是一般人，早就被牛头马面拉扯走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病人所要受的折磨则比一般人要长久得多。

“阿龙，这几天没有去练摊吧？”看着外面的天气，张大夫又是无奈一叹。谁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老天爷是要逼死穷人啊。

“这几天都没有去，天气不好，而且世道也不好，我们也准备要另谋生路了，这一行当的饭，我们算是吃到尽头了。”

“哎，如果不是你们师父的病，你们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能有你们这些个孝顺的徒弟，这辈子也不算白来了。”看着眼前的几个青年，张大夫是打心底喜欢，想起自己孤家寡人的，老了之后尸骨或许只能烂臭在这房子里面，他甚至有些羡慕起那个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将死之人。

“张大夫您过奖了，如果没有师父，我们几兄弟或许在多年前就已经不知道埋骨何处了。现在看着师父这般，我们却无能为力，已经是枉为人徒了。”提起师父，顾青龙满是自责，看到师父痛苦成这个样子他却毫无办法，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已经无法安然入睡了。特别是每天晚上，听到他师父痛苦地呻吟声，咳嗽声，虽然他师父已经在极力地控制和压低声音了，但是在他听来，却是更加地刺耳。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又让你们不开心了。对了，你们有想好以后要做些什么了吗？”看到自己又提及了顾青龙三人的伤心事后，张大夫便立刻岔开了话题。

“还不知道，以前一直觉得我们能把这行当的饭吃到老，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力气活，我们兄弟其他的没有，但是个把子力气还是有的。现在这情况，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了。反正肯出力总不会被饿死。”对于以后的路，顾青龙也是一脸的迷茫。他们打小跟着师父学武，以卖艺为生，从来没有考虑过除此之外还会去干些什么。可是到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他不知道今天在当铺里换来的三十块大洋还能熬上多久，但是绝对熬不了太久，因为有好多张口在吃饭。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地让自己这帮兄弟都能干上活，多多少少赚点糊口的饭钱。

“是啊，年轻人只要肯出力，总能找到口饭吃，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咯，没用咯，倒贴都没人要了。”

“您老说笑了，您在这地可是块宝来的，您要是一开口，谁不想把您老抢回家去供着。”

“是啊，老头子我身上还有些望闻听切的本事，所以还不至于老了挨饿。不过你看看其他的老头老太太，等到他们干不动的时候，如果再无人接济的话，离死就不远了。所以你们以后不管做什么，要多为自己谋些后路，不要想着一条路能走到头。阿龙，你是他们的大哥，你更要好好想想，怎么能带着兄弟们走好以后的每一步。”张大夫有些怜惜地对眼前的这些孝顺地年轻人说教着。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他都懒得开口，他不知道那些人能否听进去，但是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他是真心希望他们能有个美好的未来。他们有一个好的师父，教会了他们本事，教会了他们怎么做人，可惜的是，没能教会他们能在这样的乱世如何更好地活着。包括张大夫自己，如果不是有一技傍身，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能怎样活着。乱世，就像一只张大了血盆大口的猛兽，无情地吞噬着穷人的生命。

作为和药材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张大夫虽然一直在和顾青龙他们交谈着，但抓药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降低。不大一会，张大夫便把几天的药量抓好，然后又象征性地收取了一些费用，便让顾青龙等人回去了。现在他们师徒能多见一面是一面了，说不定哪天，他们的师父两脚一蹬，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