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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清凉解暑大碗茶

2025-07-29  本文已影响0人  临湖风

此文刊发在《苏州日报》2025年07月25日 A07版

五十多年前,村上乡下人家哪里买得起洞庭碧螺春、西湖龙井等名茶,大热天常常喝水缸里的冷水,连块棒冰也不舍得买。

记得生产队里那时种大麦。大麦常常作为猪饲料。秋天水稻收割后,水牛耕地,农民用满锋铁搭把泥削细,用长铁锹挖麦沟,播下了大麦种子。十多天后,麦苗出土探出头来。嫩嫩的麦苗,仿佛是大地的绿色呼吸,在晨露中微微颤动,像初生的婴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冬日里,社员们冒着寒冷的北风,手持拍麦耙对大麦拍打压实,把猪窠灰挑到大麦上,仿佛给大麦盖了被子,确保大麦安全过冬。

谷雨过后,麦苗在细密的雨帘中悄悄攒动,青翠的茎秆一节节探向天空,像大地竖起的绿琴弦,在风中弹奏着生长的韵律。初夏大麦抽穗扬花,那洁白如雪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初夏时节里的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十天半个月后,那些素净的花瓣便悄然凋落,穗轴上渐渐鼓起青涩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

大麦慢慢变黄,正午的太阳一晒,整片麦田便蒸腾起潮湿的麦香。斫麦常常安排在傍晚。夜露降临前,镰刀的寒光便开始在田间闪烁,割下的麦子整齐地倒伏,茎秆断裂处渗出清冽的汁液,那气息混合着泥土味,成了夏日最深刻的记忆。

大麦收割后,男劳力负责挑麦,他们从田间把大麦一担担挑到麦场上,汗水湿透了衣背。女劳力负责脱粒轧麦,麦场上脱粒机飞转着,她们手持麦秆,麦秆在手中翻飞,金黄的麦粒从穗头蹦出来。经过一天的脱粒,脱粒机前的麦粒已经堆满。社员们连忙突击扬麦,把粮食全部归仓。

夏日炎炎,社员们口干了,有时捧起渠道沟里的水就喝,喝得不巧就会拉肚子。生产队长吩咐饲养员,烧大麦茶给社员们喝。饲养员是队长的母亲,生得人高马大,村上人都叫她大奶奶。她把大麦拎到河里去洗干净,在大太阳底下晒。麦场边野榉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大奶奶一会儿坐在野榉树下乘凉,一会儿用翻耙翻大麦。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麦场上,给麦粒镀上一层温暖的光。

大奶奶用嘴咬大麦,发出“咔啪”响声,就知道大麦晒干了。她把麦收起来,装进蛇皮袋中。马上在烧饲料的土灶上炒大麦。她点燃了柴火,放在灶膛内,大镬子慢慢发烫,铁镬渐渐冒烟时,她挽起袖管,把晾干的大麦“哗啦”倒进镬子里。铁铲翻动间,麦粒在热铁上跳起细碎的踢踏舞,爆开阵阵带着阳光味的焦香,充满整个灶披间。旁边猪圈里的猪闻到了麦香味,发出嚎叫声。

当第一缕阳光升起,大奶奶烧好了猪食,喂好猪。她把大镬子洗干净,放满井水,放入半斤炒好的大麦。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水渐渐沸腾,大麦的香气随着蒸汽弥漫开来,整个灶披间都飘着浓郁的焦香。大奶奶用木勺搅了搅,满意地点点头,把煮好的大麦茶舀进铁铅桶里,拎着往田里走去。

田里的社员们早就干得汗流浃背,见大奶奶提着桶过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围拢过来。

“大奶奶,今天的大麦茶真香啊!”年轻的家妹擦了把汗,笑嘻嘻地凑上前。

“可不是嘛,这大麦炒得正好,火候足,煮出来的茶才够味。”大奶奶笑着,用木瓢舀了一碗递给她。

社员们轮流接过碗,大口喝着。滚烫的大麦茶带着微微的焦苦,却又回甘悠长,喝下去浑身舒坦,仿佛连疲劳都被冲散了。

有时大奶奶用狗尾巴草做茶。她到田埂上去割了狗尾巴草,将草洗净,摊在竹匾上晾干。狗尾巴草晒蔫了,青涩的草腥气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干净的、微微带甜的清香。大奶奶说,这草不能晒得太干,否则煮出来的茶就没了魂。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镬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她把狗尾巴草丢进去,草叶在水里翻滚,渐渐褪去青绿,变得柔软。不一会儿,锅沿便飘出一缕缕白气,带着奇异的香气——不是花茶的甜腻,也不是绿茶的清冽,而是一种朴素的、带着泥土味的芬芳,仿佛把整个田野的风都煮进了水里。

大奶奶用铜勺舀了一碗,茶汤泛着淡淡的黄绿色,热气袅袅。当她把狗尾巴茶送到社员手中,他们都赞不绝口。

那些酷热的岁月中,社员们有了大麦茶和狗尾巴草茶,才得以在灼人的日头下稍得喘息。如今大热天有许多好茶和可口的饮料,我却怀念那时的大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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