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中国day19:雨困红河县

终于是街道上汽车的轰鸣声而不是雨声把我从另一个时空里唤醒了。虽然大雾弥漫在清晨的山城，小叶榕柔绿的叶子还在颤动着昨日的雨滴，虽然淹没城市的晨光依旧湿漉漉的，马路上还闪耀着明亮的光，但雨终究是停了，那如泣如诉的天空终于止住了它哀怨的泪水。穿过整个城市的嘈杂，鸟鸣声带着欢快的旋律，轻触我的心弦。雨洗过的全新世界在向我走来，新的世界，新的旅途，旧日的我也早已离去，新的我在雨中诞生。回想起昨天被雨困在这座小城的幽怨，那仿佛只是一场梦，此刻，什么都已被原谅，我再次爱上这个世界，这段旅途。

因为这场雨，昨天被困在了红河县马帮古城前的这间小小的吸烟亭里。天气预报上说，中雨转阵雨，我一大早就打点好行李，等待着雨停，赶往下一个驿站。然而雨从清晨到黄昏，至始至终都没有片刻停歇，大雨滂沱的城市，我是如此的陌生，坐在这个逼仄的小亭子里，雨声敲打着屋瓦的鼓点声声声都敲在心上。穿上了薄毛衣，还是感觉有些寒意，这冷不只是来自身上，还是来自心上！行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孤独，世界是如此的丰盈，那些山川花草都在把我的灵魂填满，然而当停下来，坐在这异乡冷清的小房子里，孤独感才像马路上肆意横流的雨水一样，也在我的灵魂里横冲直撞。

我总在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实时天气预报，以为下个小时，或者下午就会雨停。雨太大了，我也没法子穿过整片雨林去陌生的街头寻找饭店，只是等待着。中午的时候，我冒雨走进了马帮古城旁的公厕，这个厕所有个好处是我在别处从没见过的，并非是它比别处的干净豪华，而是在它的每个坑位旁都有个插座。我在厕所里拔下洗手池旁的烘手机给电脑手机充电，电量充到大半的时候，我回到栖身的亭子。最初亭子里只来了一位老人，衣服上别着一枚国旗小印章，我和他聊了几句，他的方言太浓，我听不太明白。不久之后，又来了一位老人，他们坐了一会儿，便在桌子上打起牌来，紧接着第三个人来了，然后是第四个人。一间小亭子里，我坐在长椅上玩着手机，他们打着牌，雨哗啦啦的下着，风吹动门前的小叶榕，街道上人们撑伞走过，这个画面重新在脑海里浮现，竟然也有几分诗意。

最终我还是难抵饥饿，背上装着电脑和相机的背包，把到处是裂缝的一次性雨衣顶在头上，走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觅食，多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啊，只是我觅食的方式要比那些丛林里饥饿的野兽容易些。吃过饭后回到亭子，他们都还在，我便借他们的伞来到马帮古城，说是城有些夸大，这不过是一栋旧别墅，是当地居民在外经商衣锦还乡之后建造的，整个建筑坐落在山顶上，可以俯瞰四周哀牢山连绵纵横的山谷沟壑，和大半个红河县城。和所有的民国古建筑一样，它也是请欧洲设计师设计，融合了欧洲建筑和中国传统建筑之美的同时，又加入了一些马帮的文化元素，整个建筑大气磅礴，却又安静祥和，在雨中更显静美，雾气升起的屋瓦间，仿佛是历史在低吟，让我们穿过迷雾茫茫的时间之海，回溯到曾经属于它的时代。

在我所踏足过的城镇里，红河县也许不是最美的，但却是最具特色的，它安静的隐身于群山之巅，与昆明相距不远不近，似乎要刻意与繁华世界若即若离。街道陡峭，村居民宿多是古朴的旧建筑，依傍着山势，城市建筑像是流进深渊的瀑布般流进山谷的云雾中。当我第一次走进重庆的时候，我觉得它的街道陡峭，然而当我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重庆的街道是如此的平缓。我只是与它萍水相逢在一场雨中，并没有接触到太多它美的实质，然而这惊鸿一瞥的照面亦足以把它的影像深深的烙进我的记忆里。这世界有太多千篇一律的城镇了，我们满世界的流浪，也无非是想在平庸的世界里寻找到那些自带光芒的世界，一如这个城市，让人留恋，印象深刻。

雨一直下到黄昏，我又去了同一家餐馆吃饭，和店主阿姨多聊了几句后，她给我煮米粉的时候便多煮了许多，这里的粉味道极好，有点类似于广东的肠粉，只是做法不同。回到亭子，四位老大爷又打了几圈牌便各自散去。此时雨也小了，光明也在缓缓谢幕，我再次把桌子挪在一起，把长凳拼成小床，经历了昨夜的寒冷之后，凳子上原先垫着的脏旧坐垫我不再丢开，而是垫在小床上，然后再铺上我的防潮垫，这样睡觉就暖和了许多。打点好一切，把充电宝再次拿到厕所里充电，防止丢失，把厕所门反锁。

夜色越来越浓，雾气弥漫，透过灯光，那雾如散碎的雨丝，笼罩在雾中的马帮古城带有某种神秘而诡异的色彩，仿佛它是一个远古巨兽，随时都会复活。雾使夜晚变得安静而又诡异，走在马帮古城前的广场上，每一次脚步起落的回声都好像在等待着暗处的回答。我回到亭子，那盏暗淡的灯又发出了微弱的光。我打开手机，听着《三国演义》渐渐进入睡眠。可能是这雾所营造的氛围留在了我敏感的心中，夜晚我做了个梦，梦醒的时候还记得故事的梗概，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是关于人性里的极恶和谋杀的故事。醒后出来入厕，再次经过马帮古城前的广场，抬头看天，竟然是漫天星斗，如此的明亮低垂，一弯半月挂在山顶之上，而山下是乳白色的雾，覆盖着城市的灯火和远处的山峦，雾在一点一点蔓延，像是扩散的毒气在一点一点吞噬着星空，这种黑和白的鲜明对比，使这个夜晚既美丽妖艳，又诡异神秘。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那雾有多纯白，天空就有多黑暗，色彩鲜明的对比让人误以为这一切只是幻觉。星星是如此之多，如此之亮，只有月亮微微泛黄。像是一场围城之战，雾一点一点收缩包围圈，星星像是一盏盏前哨阵地的灯火，被熄灭，被占领。等我从厕所里出来，战斗已经结束，雾气占领了整个天空，那星星和月亮都消失不见，天空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只存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刹那我才明白川端康成所说的：美是机缘。在于发现，在于邂逅。因为机缘，这一夜我见到了平生所未见的奇诡景色。

雨停了，天亮了，我也该开始新的旅程了。无论经历了什么，流浪的人总能在黑夜里自愈，找到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