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丨下篇
1
她和玲兰其实很少见面的,即使住在一起奈美早上醒来的时候,铃兰已经不见了,午饭也不回来吃,晚上奈美累了一天早早睡下,都感觉不到玲兰半夜回来休息。事实上,奈美还是一个人。
铃兰在一家纺织厂工作,奈美没敢计算她的工作时间。直到在铃兰的联系下,奈美同样也进了一家纺织厂,她辞掉了摆地摊的工作,至少不再拾人牙慧。在吃饭的时间段,大家一起讨论新鲜趣闻,最多的,还是讨论那个脾气暴躁的管理人,更年期提前还是时代大龄剩女,婚姻惨淡把人生的不幸都发泄给员工了。奈美笑了笑,有那么严重吗,面不做声默默工作就行了。
下班的时候,奈美才知道,铃兰很晚回来的原因是晚上经常去一个小广场,累了一天的少年少女们听着音乐在小广场享受少有的悠闲,也在这里羞涩地遇见自己心意的对象。
阿城走过来和奈美打招呼的时候身边还带着随从,一身大哥大的风范,三言两语把奈美周围的人清扫掉了,说是想有个安静点的相处环境。论安全感,阿城是再合适不过了。
和阿城开始相处的时候,每天晚上他都在厂子门口等着奈美下班,送她回家,讲一路自己拉伙打架的“英勇事迹”,事由在奈美看来都是小事而已,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大大出手。不过这种强大的安全感对奈美来说是渴求的,至少不用惧怕之前摆地摊时咬牙切齿的老板。
但是奈美时常觉得,她和阿城的差距是无法缩减的。
在他对不小心撞到他还连声道歉的陌生人大大出手的时候,在他把来历不明的首饰递给奈美的时候,在他对惹怒他的人恶语相向的时候。奈美害怕迟早有一天他会对自己的兴趣耗尽,到了那个时候这种脾气也会发在自己的身上。即使奈美小时候真的抄起凳子打架也从来是砸向地下,她不忍心对人造成身体上的任何伤害,不像阿城,她觉得,阿城的心,是坏的。
2
下班的时候,奈美故意躲开了。阿城在工厂门口等了她很久,下了很大的雨也不在乎。最后他把要送给奈美的礼物砸向地面然后跑开了。奈美战战兢兢地回家,她知道自己失恋了。在这座巨大的北京城里,再也没有人会给她肩膀依靠,也没有人嬉笑着把礼物送给她,更不会傻傻地等她下班了,而这对于奈美来讲或许也是一个解脱。因为她觉得和阿城在一起自己会变坏。
她倒头就睡了下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物品被洗劫一空。钱包不见了,之前阿城给的首饰也不见了。东西没有一团糟,显然是小心翼翼地取走的。她觉得自己周围空前的荒芜,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生存动力。她不想问到底是不是阿城做的,就算是又怎样呢。人多力大她不可能抢回来,伤害的到头来还是自己。毕竟那天让阿城苦等的人是自己。
奈美无精打采的起来去工厂,想到因为迟到,将要被扣掉当天一半的工资也是麻木地无所谓,不幸的是,女管理来检查了。她把奈美从上到下批了一通,奈美也无所谓,反正挨过批继续工作就是了。她没想到的是,女管理当着全工厂人对奈美吼叫:“跪下!你这样的员工是没有宽容可言的!”奈美愣住了,周围的员工统统看向她,没有人敢出面帮忙。她们的饭碗就是这份工作。“不跪,就开除你!”女管理又一次吼她。
1s,2s,3s...周围凝滞的空气,让每个人感到惧怕。
奈美咬咬牙,不让眼泪流出来。她走到女管理面前轻声地说:“你这样的管理,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厂。
女管理在身后喊:“别再回来!你们看什么看,赶紧工作,也想开除是吗?”
奈美回到家里,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大哭起来,她想起妈妈一瘸一拐地在麦秸垛牵着她回家,想起姥姥做的糖饼,想起和同学躲过猫猫的玉米地,想起湖面上吹过的风,想起二狗子翻墙的调皮。家再也小,也有人惦记。现在她一个人在空落的房间里哭泣,没有人会弯下腰拍拍肩膀说:别哭了,没事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无暇顾及周围的人。她觉得无助,觉得空荡,觉得自己太渺小。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摩天轮,也没有看到来往的汽车,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人们。
她第一次对眼前自己征求的生活感到失望。
3
她失眠了,朦胧中起身,正好遇到回家的铃兰,铃兰带着沮丧的她去街上吹风,街边有那种点歌的话筒,一群年轻人在夜里唱周华健的《朋友》,铃兰问奈美想试试吗,奈美推辞地说不会唱歌。
铃兰告诉她,在这里唱的歌关键不在调。
铃兰抱着话筒唱周华健的《朋友》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过/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奈美听着听着就哭了,拿着话筒哭着和铃兰一起唱: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还有伤还有痛/还有我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声嘶力竭,唱完后却畅快淋漓。
奈美唱完把话筒递回去,在人群里看一个又一个的人上台唱歌,没有调,还经常唱着唱着自己就哭了,混着哭腔,在音乐的评析来看是不堪入耳的,但却是奈美第一次听到的动心的音乐。那是孤独与生活的宣泄,它是那样真实又富有情感。
也是在那个夜晚,奈美明白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那些憧憬的未来缺少了现实的打击。而这打击,让奈美一步步走向成熟。
4
后来,奈美和铃兰告别离开了北京。在村里遇见心意的对象。搬去县城,结婚生子。奈美为了生计什么都干过,凌晨起床和朋友经营小吃店,卖过化妆品,骑着摩托到各个村落送养殖饲料,开过洗头房,麻将馆是迄今为止奈美开的时间最长的门店。她从不向生活认输,不如意的事情常有,崩溃的时候就把自己关起来大哭一场,第二天生活依旧。
奈美。就是我的妈妈。现在我20岁,妈妈41岁,她在这个年纪给家里安定了宽敞的固定住房还有汽车开。妈妈和我讲这是她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她曾经刻意躲开办房产证的工作人员。因为知道自己买不起生怕见了面难堪。
不久前,家里遇上瓶颈时期,妈妈开车载着我去天然氧吧的小森林散心。那里有点歌机,放着大屏幕的MV。
我走过去点了一首歌给妈妈,拿着话筒不着调地唱。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走/雨也过/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还有伤/还有痛/还有我
妈妈在灯光的朦胧里看着我,我唱到停段的时候别过头看妈妈,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当年的奈美还是现在的妈妈。
那个晚上参合着妈妈的故事我记起了陈凯歌的一句话:
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一件点缀着鲜花的破衣裳。
我想,这领悟会一直伴随着我成长,直到我变得和妈妈一样坚强。
故事的结尾我问妈妈,在那个年龄段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妈妈告诉我:我没有后悔的事情,只有遗憾的事情,遗憾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就离开了家。
如果当初妈妈留下来读书,现在遗憾的便是当初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带着勇气出门看看吧。
青春没有完美,遗憾和成长都是勇气的奖赏。
ONE·一个丨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