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读《吉本自传》—学者生涯

2022-05-16  本文已影响0人  七星宫主

这本书是《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自传。

《吉本自传》包含《吉本回忆录》和《吉本书简》两个都分,是在吉本去世后,由他的朋友谢菲尔德勋爵(原名约翰·贝克·霍尔罗伊德)检取他的遗稿和他致谢菲尔德及其家人的信件编纂而成的。

吉本是个富家子弟。他祖父善于经商,积产达十万英镑以上,购买了许多田地,在伦敦和乡下都有房屋。吉本的父亲和吉本本人因此都成了“有身份的人”,或称绅士。凭着这一点,父子俩先后都进议会当了议员﹔在乡间成立民兵组织时,父子俩很自然地当了军官,一个是营长,一个是连长。

他在家庭中是独子。他母亲养了七个孩子,他是第一个。其余六个在幼小时都死了。他母亲因为连续生育,身体很不好,在吉本十岁时就去世。吉本也是生来就孱藕多病,是依靠他的一位姨妈的抚养照料才长大的。

由于吉本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在他进入青春期之前,一直没有按正规上学。进入威斯敏斯特公学两年,也因多病而时时请假。直到满了十五岁,他在体格上方才有了转机。

就在满了十五岁的那一年,他进了牛津大学。但在牛津只呆了十四个月。呆不住的原因,一方面是导师教学的内容与方法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另一方面是他手里可以零花的钱多了,就跟上一批玩乐朋友溜出校外去游耍,甚至上酒馆逛妓院,换句话说是无心读书。不过最大的问题是他对英国国教发生了怀疑,暗地里改宗天主教。此事一经揭穿,学校立即就叫他退学。

吉本从略识文字时起,就喜欢书本,见到什么书都想读。后来逐渐将兴趣从一般古典著作集中到古代历史上.他在1761年出版第--本著作;题曰《论文学研究》。1765年与德书尔顿共同编写瑞士革命史:1767年又共同编印丛书式的刊物<大布列尼文学研究>。

但他的卓然成名,他对历史学所作的杰出贡献,他的才智和学识的最大发挥,无疑是在于《罗马帝国衰亡史》这部著作上。他从1772年冬天起撰写此书,1776年出版第一卷,1781年出版第二、.二卷,1787年完成全稿,并出版最后三卷。这部著作使他在史学上一下子与写苏格兰史》的罗伯逊和写《英国史》的休谟两位巨头并驾齐驱了。

这部著作是他生平事业的项蜂。

但他的伟大成就是世所公认的,而这个成就的取得,显然是他的长时期艰苦努力的结果。

他对拉丁文.希腊文、法文、意大利文的学习,花过很大的功夫。特别是学习拉丁文和法文,他采取了这样的自学方法:将拉丁文名作译成法文,过了若于时间,等到原文词句完全忘记了,再将那法文译成拉丁文,然后拿这译文与原作对照,寻取其同异。他用这个方法达到了精通这两种文字的目的。

就他的读书劲头来说,他可以称为“书呆子”。不过自从他拿读书活动与历史研究结上关系之后,他也讲求读书方法了。涉略的范围始终是广泛的,但在这中间逐渐走上有目标,有选择的途径;对于古典作品,不放过任何一个难懂的或疑似舛错的词语;经常执笔在手,一面阅览,一面写摘记,摘录书中要点和对他有用的材料。另外还写阅读心得,有时写多了,竟成了短篇论文。

与此同时,为了寻觅和查证历史记录,他还时常研究古代铭文和勋章、纪念章等实物。写历史离不开一点一滴的考古,吉本在方法上也傲了个很好的榜样。

登高自卑,聚沙成塔,吉本在学术上成为巨人,原不是偶然的。

终身未婚,一直独居。

现在我们肴到的是一本平铺直叙的传记。这传记所写的,主要是两百年前经常关在书房里,凭着一已的努力而在学术上取得巨大成就的一个历史家,一般读者读来也许兴趣不大。但若我们有意想从一位学者的苦学过程中寻找他取得成功的途径,想从一个伟大的社会变革时代的许多侧面记述中摸到历史前进的脉搏,想从山川、人物的简单描绘中搽索生活的趣味或哲理,

我们是可以从这部自传里得到若干好处的。

我们更可以细细欣赏一下吉本的文笔。

两百年来,对于吉本的文笔,不断有人加以赞赏,因此使他在文学史上也占有一个崇高的地位。吉本自已说:“文笔应当是质补而且平易的。不过文笔是性格的映像;而认真写作的习惯,又可能不费什么经营或设计,就将技巧和学问显示出来了。”r吉本自传》的<回忆录部分,在作者手里是随手写下的草稿,有时写得很认真,有时也有些轻率和粗糙,但确实显示出了他的技巧和学问,也显示出了他的性格。《书简》部分有一些信札是一挥而就之后未加复阅便寄发的,从这里可以更多地看到作者“性格的映像”.

吉本的文字,具有十八世纪英国散文一般共有的质朴、平易的特点。又由于池长期从事历史材料的搜集整理和鉴别,养成了致密和谨严的习惯,所以不但他的历史著作写得很致密和谨严,其他文章也有这样的优点。读他的<自传>,我们还觉得致密之中不失活泼,谨严之中仍多温润。

在吉本的文章里,虽然也常有愦怒的言语和泄气的口吻,但总的调子是亲切、和婉的。古书读得多了,又有良好记性,所以取用材料时,往往掉书袋子;不过并不装腔作势,叫人读来不会觉得太讨厌。

这是一位学者的生涯记录,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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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仿佛依托在祖宗身上而生活着;是虚荣心理致力扩展了这种虚构的生命长度,从中得到满足。我们的想象力永远在积极扩大自然给我们限定的狭隘圈子。一个人可能活到五十岁或一百岁﹔但我们怀着宗教与哲学所能提供的那种希望,跨越到了死后的年代。同时我们又将自身与先人联结起来,借以填充我们出世以前那个没有记载的空白。

就我自己来说,要是我的家世可以追溯到一位将军、一位政治家或者一位著作作家的话,我就将以苗裔爱祖之心勤奋地研究他们的生平事迹。我们在考察历史事件的时候,凡有直接或间接涉及我们自身的,都会引起我们的好奇心;但在荣誉的评价上,我们应当懂得重视天赋才能胜过于幸运的赐与﹔应当尊敬我们祖先的最能促进社会利益的品质;还应当明白地宣示,一个国王的后裔,并不真正比一名从其著作启迪或悦乐现世的天才作家的子孙更为高贵。

作者九岁开始上学,由于身体虚弱,不能多运动。读书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在我离开金斯敦学校之前,我已经完全熟悉了蒲柏翻译的<荷马史诗》和《天方夜谭》,以后这两本书一直以其对人类生活方式和类似真实的奇迹的生动描绘使我觉得欢喜。那时我还不能辨识蒲柏的翻译乃是一幅具有一切优点的画像,只差不象所画的人。蒲柏的语句训练了我听取诗歌声韵的能力。我从赫克托的死亡和尤利西斯航海遭难的故事中,体味到一种新鲜的恐怖与怜惜的感情。我还认真地跟我姨妈辩论特洛伊战争中那许多英雄的恶行和美德。

在作者16岁时,身体恢复健康,进入牛津大学学习十四个月,奠定了他终身研究历史的兴趣.

作者说:我的无所选择的爱好逐步沉淀到“历史”这一门:由于哲学业已破除了一切天生观念和自然倾向,我选挥历史,就必须归因于勤奋阅读.当时分卷陆续出版的八开本《世界历史》了。这一部在当时首屈一指的著作,加上赫恩的一篇题目《指挥人世的史学家》的论文,为我指出,并且将我引向至少是英国读者所能读到的许多希腊﹑罗马历史学家。我将我可以找到的这类书籍,全都导常贪馋地拿来读了。

我大段地摘录作者的话,就是深深为作者的勤奋感动,并希望从作者的治学中学到研究学问的方法和技巧。有许多东西可以意会言传。

这样多方面的泛读,并不能引导我去思考,去写作,或者去行动。给这种不加消化乱读方法指明出路的唯一原则,.是及早合理地运用时代和地域的系统。

塞拉琉斯和感尔斯续制的地图,把古代地理的图像印入了我的头脑;从斯特兰朱斯我学习了编写年麦的要点﹔海尔维克斯和安德森的《大事年表》厄谢尔和普里多的《编年史》,给我标明了重大历史事件的相相互关系,并且使我按照清楚,明确的序列,记住了大量人名和时期。但在对远古年代的讨论中,我越出了谦虚和应用的约束。

我是在牛津大学受教育的。我享受了那个著名学府大量给予我的-切公私利益。我在这个著

名学校里度过了许多年月,经历了一系列安排良好的有用的训练和研究,参与了上流人士和学者们的愉快、有益的交际活动。这个学校以没有嫉妒的竞赛、没有猜忌的雄心,没有恶意的争论,激励勤奋,启发天资;以示范、表扬和引证的方式,提倡、鼓励并推进对知识的广泛追求和真正的思想自由。

我呼吸了象胡克.奇林沃思、洛克那样的许多人过去呼吸到的空气;他们的善良行为和人道精神,是同他们的巨大天才和渊博知识一样广泛无垠的﹔他们始终以谦恭和尊敬的态度对待他们的反对者;他们经常以坦率、节制和自由判断作为必守的准则和规律,正如他们经常以此作为讨论的题目。你能因为我在这个地方受教育,因为我跟这个最可敬的学校有关系,并将永远拿这个关系尊为我的最大利益与最高荣誉而霆各我吗?

这样作者决心要写一本书。因为不适宜做体育运动,所以安于书卷生活。

后来,作者父亲带他到普特尼。在那里学会了法语。他的学习方法是:我用不断重复同一语音的方法练好读音﹔我尽力记住备种各样的单词和习语、语法规则、以及词性区别。通过练习,获得从容与流利;通过苦功,获得正确与雅致。因此到我被召回英国之前,我已能自然地用法语进行思维,对于听、讲、与法语,都比英语更熟悉了。

这个基础知识所生的效果,首先是复活了我对读书的爱好,因为这个爱好在牛津时已经冷却了。不久我几乎翻遍了我的教师家藏书室内的全部法文书,不作认真的选抨。即使这样的消遣活动,也可以产生实际利益:我的鉴赏能力和判断能力现在多少成熟些了。我接触到了一种新型的风格和作品:通过各种方法和主张的比较,我扩大了见识,纠正了偏见。大量地自动摘录勒絮尔《罗马教会与罗马帝国历史》的要点,可以作为我在学习上幼年期和成年期的分界线.

并且,吉本得到了帕维雅先生的教导,使我从盲目而杂乱地喜爱读书逐步引上按照需要取得教育的道路。我愉快地同意用早晨的一部分时间按计划专攻现代史地,并且以批判的态度精读法文和拉丁文的古典著作。每走一步,我都感到自己因为有爱用功和讲条理的习惯而增强了力量。他的谨慎态度消弭了并且遮掩了某些青年人的冲动行为;但他见我确实有勤奋和克制的习惯,就听任我自己掌握生活了。他就我的行为和进步情况向我父亲作报告,说的多是好话,因此我就逐渐地获得行动上和开支上的若干自由。他也希望减少我在居住和饮食方面的艰苦。

这里至少作者吉本给人的启发很多:首先,治学需要有目标,有一个方向;再者,要有计划有步骤的学习工作;最后,要有独立自主的研究态度,批判性的思维,不能人云亦云,食而不化。

我们看看吉本是怎样学习语言和写作的。

在我留居洛桑的最后三年里,可以说我是认真踏实求学而取得成绩的;不过我总想特别认定1755年的后八个月是我异常用功和飞速进步的一段时间。

我采取了一种非常好的方法,练习法文与拉丁文的互译。由于我自己的成功,我愿意介绍这个方法供学习外文的人仿效。我选了某些古典作家,如西塞罗和韦尔托,其文笔的纯净与优美,是最为世人所赞赏的。比方说,我拿西塞罗一封信译成法文;译后将它放在一旁,等到我把原文的词句全都忘记了,再将我的法文译本尽我所能译成拉丁文。于是拿我的蹩脚译文同这位罗马演说家的平易、文雅、恰当的句子逐句对照。我也取韦尔托i罗马共和国变革史>的几页作了同样的试验。我将这几页的法文译成拉丁文,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返译成我自己的法文,再拿译本与原文细细比观其同异。我逐渐地减少羞愧,逐渐地对自己增添满意。我坚持这种来回翻译的练习,写满好几本练习簿,直到我懂得了两种语言的用法特点,并且掌握了至少--种正格的文体。在进行这种有效的写作练习的同时,以及练习之后,我又以既读最优秀作家的作品而获得更大的悦乐。

精读罗马古典作品,对我既是练习又是报偿。米德尔顿博士的《西塞罗传》,当时我是超过它的真实价值而欣赏它的,此书自然地引导我去阅读西塞罗的著作。西塞罗文集最完美的版本,是奥利弗编的,可以装饰有钱人家的书架,二是欧内斯蒂编的,应当放置在博学之士的书桌上,这些本子我都无力买到。为阅读常见的西塞罗的书信,我用的是罗斯主教的英文注释本。我所用的全集本子,是韦尔布格斯所编的对开本两大卷,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不分轩轻地选录有各家的注释。我勤奋、愉快地阅读了全部书信,全部演说文章,以及关于修辞学和哲学的最重要的论文。

在读毕这位集辩才与理智于一身的伟大作家之后,我订了个较广泛的再次学习拉丁文古典著作的计划,分为四大项目:(1) 历史家,(2) 诗人,(3) 演说家,  (4) 哲学家,以年代先后为序,上起普拉图斯和萨拉斯特的时代,下迄罗马语言和帝国的衰落。我在留居洛桑的最后二十七个月(1756年一月至1758年四月)中,差不多将这个计划执行完成了。

此番重新学习,尽管进行快速,却也没有草率或浮浅的弊病。我耽迷于第二遍、甚至第三遍细读德伦斯、维吉尔,贺拉斯﹑塔西佗等人的著作,用心吸取最投合于我自身的思想和精神。我从不放过一段难懂的或舛错的文字,一定要从可能获得解释的各个方迸进行探索;虽然时常失望,但我总是查到了最渊博或最有才能的注释者的。在热烈的探索活动中,我从广大范围.上接触到历史性的和批评性的学问。我对每一本书所作的摘记,都是用法文写的。我的阅读心得往往按照各别的内容写成若干短篇论文。

我父亲从来没有拿他对农事的爱好和他的农业知识来诱导过我。我从来没有拿过猾枪,很少骑马。我的哲人式的散步,走不多久就在树荫下一条凳子处停了下来;我坐上凳子,一动不动地在读书或默想中消磨很长的时间。在家里,我占用了一间宽大舒适的房子。过不多久,我将同一层楼上的藏书窒当作了我的特有领地。我可以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象单身独处时那样不感到孤独的。当时我虔敬地压在心底里的唯一不满,是在于客气地对我自由支配时间所加的限制。由于我有早起的习惯,我经常可以在一天之中得到不受侵犯的一部分,并且偷用许多零星时间,以从事阅读。但全家旱、中、晚三餐以及午后茶点,是有规定钟点的,而且历时很长。

在吉本的读书生涯中,渐渐摸索出了一套研究学问的方式方法。

在我领到第一次按季度领取的生活费用时,有很大-部分用到了我的文事需要方面。我不能忘记我拿一张二十英镑的钞票买到二十卷《铭文学会研究报告汇编》时的欢悦心情﹔要用同样数目的开支而取得这么巨大而持久的理性消遣的宝库,可是不容易的。有一个时间,我非常勤力地进入这座古代文献的讲堂,我对这一部从1759年扩充篇幅至一倍、而在价值上未见相称的渊博而又繁富的丛书,这样表示了我的看法:“它使路易十四名垂永久,胜过了他那经常为害人民的野心;它开始了汇集正确的思想、礼节和学问的探索工作。”如要对我的书斋作出评论,须待它到了成熟时期再说了;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允许自己表明,我想不出曾为炫耀而买过一本书;每一本书在它放上书架之前,都是曾经读过或者充分检查过的。

吉本坚持摘录要点和写笔记的有益方法。

不过我愿趁现在这个机会,介绍给年轻读者一个大约就在那时我自己所用的读书方法。拿到了一本新书时,在略看-下全书的装帧和目录之后我要先做好自审工作,就是要在--次独自的散步中,对全书或某一章节的主题细想我所了解或相信的一切,或者对此加以思考,然后才开始阅读。我到这时候才够得,上辨明作者给我添了多少知识。而且,如果说有时我因书中

见解与我相同而感到满意,那么,有时我就因为书中见解与我相反而有了对付的主意了。

这里反应出吉本不是囫囵吞枣的死读书,而是理性阅读,认真思考,举一反三。这真是一个做学问者的素养和素质。不久,作者吉本写了第一本书《论文学研究》。讨论文章的题旨和写法。

1768年以后,吉本开始准备罗马史写作的准备工作。开始对撰写罗马史逐步地从发愿到希望、从希望到计划、从计划到执行,但对撰写的限度和范围,我还只有一个很不完全的概念。古典作家,最便于取得著作的如塔西佗、小普林尼,以及玉外纳,都是我所熟悉的老朋友。我不知不觉地落入到奥古斯都时期历史的大海中去了。其次我考查了一系列希腊文和拉丁文的原始记录,几乎始终执笔在手,随时进行摘记.又用各种勋章纪念章和地理上及编年史上所见的铭文作为辅助材料,以印证有关事物。为了在我观察所及范圉内确定,并且,排比许多零星分散的资料,我利用了蒂勒蒙的收集方法。他的鉴定能力精确无比,几乎可以称为奇才。对于整个中世纪的黑暗时期,我依据那位博学的穆拉托里所编的《意大利编年史与古文物》进行探索,孜孜不倦地拿此书所述比较了西戈纽斯等人所写与此书平行或交叉的许多记录,直到差不多完全熟悉了十四世纪罗马城遗址的情况为止。却没有想到这最后一章竟要写上六个四开本的原稿和花上二十年的时问。我所购得的许多书籍中,有一本詹姆斯·戈德弗鲁瓦注释的《泰奥多修斯法典》,是应该以感谢之心记住它的,因为我是作为历史书使用了它,并且用得很多,而不是作为-一部法律书。

我集中了为写罗马史而准备的许多直接间接的有关资料。不过,严格地说一句实在话,这些准备工作是在这个生活阶段以前,即在我父亲去世到我定居伦敦之间的两个夏季(1771年与1772年)里,就开始进行的。

作者吉本还自由自在地接触了许多书籍和人物,如果要将经由别人介绍而认识的人一一列举其姓名和身份,那是写不完的。不过我们可以从这种一般性的认识中分别友谊和敬意的等次。我遵照“读书多胜于花钱多”这条明智的格言,一遍又一遍温习了法文和英文的、拉丁文和意大利文的古典著作中的不朽作品。我的希腊文学习(虽然没有象我所计划的那样勤奋)保持了、并.扩大了我对这门高尚语言的知识。荷马和色诺芬仍是我最爱读的作家。我还差不多要将一篇《论小居鲁士时期》拿去付印了。就我自己看来,这篇文章是写得还不坏的。在某一个时期之后,许多人拿新的优良出版物作为唯一的精神食粮;而最严肃的读书人,则往往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寄心,或者为了提供应时流行的题目,不由自主地打破这个常例。我的第三次阅读布莱克斯通的《英国法律注释集》,可以说是出于更高尚的动机,我就这部英文著作所写的大量批判性札记,是我第-一本认真地用母语写成的作品。

我不想多谈我的经济事务,因为这对读者没有益处,也引不起兴味。这类私事,只该对体己朋友私下谈谈。.不宜把我们的境遇公开到引起外人的嫉妒或怜悯,这是一条谨慎处世、同时也是斯文待人的规则。因为嫉妒产生僧恨,而怜悯则十分接近于轻蔑。不过我可以相信,甚至可以断言,要是我更穷一点或者更富一点,我就决不能完成一个历史家的任务,或者获得这个声名;我的精神免不了遭到贫穷和轻蔑的破坏,我的写作功夫免不了在过分富裕所造成的紧张和奢侈生活中懈怠下来。

但吉本决定要做一个历史学家时,他的生活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件事情而酝酿准备着。

我的熟识范围,与我作伴的古人和今人的数量,每年都有扩大。对于一个爱好书籍的人来说,伦敦的书店和书市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而我的罗马史的写作,就需要日益增多地储备各色各样的材料。参加民兵,外出旅行,进入下院,以及享有作家的声名,都在增大我的交游关系上起了作用。一些上流人士的俱乐部接纳我为其成员;在我1783年离开英国之前,凡属文学界或政治界的知名人物,很少不是我的熟人了。我可以十分有把握地描绘出一批人物形象和收集到许多逸闻轶事提供给读者欣赏。但我历来反对拿个人的回忆文章变成嘲讽或颂扬工具的做法。

在1776年出版了第一卷《罗马帝国衰亡史》

这部著作的成功,我不知道应当惩样描述才不至于暴露作者的虚荣心。初版在几天之内就售完了;二版、三版也满足不了读者的需求;都柏林的盗印者两次侵犯了出版者的所有权。我的书出现在每-一张桌子上,而且几乎还出现在每一具梳妆台上。作者被人们按照当日的爱好或时风加上了最高的称誉;任何喜欢咒骂的批评家都无法用他的吼叫干扰一片赞扬之声。人类的爱顾无限制地施与一名具有独创成绩的新结识者。

休谟先生给我写了一封信,过高地评价了我的十年功夫。我可是从来不曾妄想在英国历史家

三巨头中占.上一个位置。

我们应该与历史上和同时代最优秀的人为伍。阅读他们的书籍、作品,接近他们。使得自己的心智与品质与他们产生共鸣。

1781年在吉本议员生活的时间里,出版了《罗马帝国衰亡史》第二、三卷。1787年完成全稿。

我曾经凭推想认定了孕育此书的时刻;现在我要纪念完成全稿的钟点了。这是1787年六月二十七日那.一天,或者该说是那天夜晚,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我在花园中一座凉亭里,写完最后一页的最后几行。放下手中的笔,我在一条两边满植刺槐的林荫小路上来回走了几趟,从那小路上可以望见田野、湖水和群山。空气很温和,天色是澄彻的,一轮银月投影在水中,整个宇宙悄然无声。我不想掩盖当初因为恢复自由行动,以及因为也许著作成名而发生的欢悦情绪。可是我的自豪感不久就暗淡下来了,另有一种严肃的忧郁感布满在我心头,因为我想到,我同一个事事听我作主的老伙伴永远分手了,又想到我的这部历史著作日后不管能存在多久,此书作者的生命必然是很短促而且休咎难卜的。另有两点须要说明一下,这在撰写全部六卷、或者至少五卷书稿时是很少想到的: (1) 我拿草稿逕送印刷所,没有誊清一遍。(2) 没有一张稿纸曾请别人过目,只有作者和印刷者见到它;所以无论是成绩或是错误,一概都应归属于我本人。

当我默想生死的共同命运时,我必须承认,在生活的抽彩比赛中,我已经抽得高额彩金了。地球上绝大部分地方布满了野蛮生活和奴隶制度。在文明世界,人数最多的阶级逃不了愚味和穷困。我自已得以出生在一个自由、文明的国度,出生在一个体面、富有的家庭,这种双重福祉乃是千百万分之一的侥幸机会。新生儿的成长,大概说来,三人中仅有一人上得了五十岁。

我现在已经过了五十了,不妨从精神、体格和财产三个方面适当地估计一下我的存在的现值。

幸福应具有的首要而且必不可少的条件,是清白的心地,不为某种不良行为的遭受指贵或常在记忆所玷辱。

“此地犹如一道青铜铸就的城墙,

无一物可受轻视,亦无缺点可生恐惧。”

我赋有一种和乐脾气,一种适当的感受能力,还有一种天生的喜欢静止而不喜欢活动的性格;有几种不良爱好和有害习惯,大概已因人生态度或时势的改变而得到改进了。有喜欢读书的热情,这是从享乐中所产生的活力,每天,每一小时,都源源不断地提供独立自主的基于理性的乐趣;我也没有感觉到心理机能有一点衰退。原始土壤经过开垦耕作而大大改善了。不过也许还得问一下:某些虚幻的花卉,某些使人快意的错误,是否已同偏见的杂草一起芟除了?

我的朋友谢菲尔德勋爵好心地帮助我解除了那些最不合我的爱好和脾气的烦心事务。此外,

自从我的第一次婚姻愿望挫折之后,我就一直不曾再在这个问题上作过任何认真的考虑。这一点也得添上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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