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第九章 为向人间传语,为仙白玉深处
姑苏市北,有一小城秭归。秭归城南有湖半泽,方圆百亩,名曰嘉措。
嘉措湖上断桥半座,经年无人,杂草丛生。桥东有小路一条,怪称大道,蜿蜒曲折。
大道西边儿,有破观一座,人曰玉京,观内住着师徒两个。老道士和光带着小道士同尘植林两旁,四季长青,名唤忘忧。
忘忧林尽,有间小店,取名随遇。人道是:菜品新奇,味道绝美。
店主答曰:非菜美,食色性也。
随遇馆内上下三人,有老板一个,跑堂福禄,还有个迷糊小会计灵犀。三人里,主事的是个文弱书生。没说姓什么,自称随遇,北平过来人,二十郎当岁。
迎来送往间,尔雅温文,童叟无欺。唯有大堂门口,刻着条古怪规矩:菜好了,酒满上,带着故事,很高兴认识你。
为向人间传语,为仙白玉深处。别后有谁还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神佛何足道也?那及江上一犁白树。
——清风明月
1.
随遇馆近来生意一向不好,毕竟三伏大热天正是,若是能赖在家里,哪怕多一秒,谁还愿意出去?
所以,于随遇而言,没钱的日子里,每一分钱都显得格外珍贵。更何况一把椅子可不值一分钱。所以,哪怕是找去秭归城里价格最厚道的公输铁锤再打一张,起码也得好几百了。
石泰山缩了缩脖,从随遇的咆哮中,他听出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要不怎么说还是福禄厚道。
“所以泰山哥,你是不忘了你来随遇馆有什么事了?”
石泰山愣了两秒,拨腿就跑,边跑边说道。
“福禄,可不是闲着与你闹着玩的,那泰山真的就在咱们头顶儿,就现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了。”
“你那个!那什么?!”
石泰山边跑边向着福禄焦急说。
“我敲,都这时候了,还什么什么呀?你们再不跑,一会可就真没命了。”
福禄一听也急了,哆嗦指着石泰山身后道。
“门!门!看门!”
“敲!命都没得了,还看什么门——什么啊门······”
轰隆,一声巨响。
石泰山破门而出,余音渺渺,后来,就再没回头的消失在人海。后来,随遇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看不见,就耍赖。
空余下随遇馆内几张目瞪口呆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随遇,打被石泰山撞开一扇门的大洞上,看着随遇馆门前儿南北向大道,偏生命名为东西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不远处天空中,愈发低垂的泰山。
原来,真是泰山压顶啊。
但和光年纪最长,生平经历过凶险何其之多,不过是区区一个泰山压顶而已,何惧之有。
只可惜,真的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者,随遇馆内除了和光外,便是随遇也不行。
他脸色苍白,目光看着南北向东西大街无神而空洞,他的手,颤颤巍巍,他的唇微微轻启。
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惊醒了随遇馆内发呆的众人,也加速了东西大街上奔走的行人。
“我敲,我的门呢?!”
福禄、灵犀、海誓和同尘对视一眼,同时心道,神器果然是神器,一叶障目不见的何止是泰山,感情原来连名字里带个泰山的,也都不能看着啊。
然后,一个跑去拿钱,一个跑去端饭,海誓一手抄起走走,一手拎起起随遇,她虽失去了数百年修来的法力,但多年来法力锤炼下的肉身依旧不能小觑。
同尘也想跟着一起跑,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师父和光依旧四平八稳的坐在桌前,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海誓才来的那个当年,他师父于电闪雷鸣中迎着雷霆长风而立的身影。
一颗道心,不知怎么的又从嗓子眼儿里落到了前胸。
“师父,怎么不跑,莫非你是想要打烂这头顶上的泰山?”
“腿——腿,腿软。”
2.
“吃——吃,吃饭?心可真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老怎么还有心思吃饭?”
若不是福禄怀里抱着一口装满馒头的水缸,同尘还就真的信了他的邪。所幸,虽两手抱着一口水缸,但背上一个和光对福禄而言,依旧不难,不仅不难,而且他跑的还相当快。
咣当!
“我敲!我的门!”
怀抱着水缸,背负着和光,福禄这一秒忽然有些懂的石泰山的心情了,后来,我总算知道了,如何去开,可惜门,早已撞坏,跌落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门,一旦赔不起钱就得闪的快。
一扇门,五百块,落在我随遇馆的门框外,敲你,我大声说,你低下头,扬起一阵尘土。
那个永恒的傍晚,十七点仲夏,你撞坏门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钱包,越来越空,总想起,当天我的门。那时候的大门,其实本来是很结实,而又是为什么,一个看不见,一定就要被人撞烂?
在这相似的大门口,你是否有钱,还是也在静静追悔钱包伤感。
如果当时你们能不那么莽撞,现在也许,就不用赔钱。
你该如何面对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我敲?你还敢跑?
现在,是时候让你学会了,如何去赔,哪怕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现在,是时候在眼泪中让你明白,花儿为什么开的总是这么百日红彤彤。
福禄,你的工资,这个月的全部扣空。
没错,就是扣空。
随遇看不见石泰山,却眼看着另一扇门被福禄撞坏,当下从被海誓拎着防守换攻,两脚轻轻一踩,平地生风,托起了灵犀、海誓跟走走就向着福禄追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福禄两条小短腿跑成一个圆圈,都不用回头,他已经隐隐的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扣钱的味道。
福禄知道,他不能输,因为落后就意味着挨打,不是扣钱,而随遇一旦扣钱,自己的钱包也就要变得空空如也。
所以,他只有往前,不能休息的一直往前。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还能更快一点。
福禄紧了紧怀里抱着的一缸馒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说好的在一起,就是一个都不能少。
快快!快!再快!我可以的,我能做到。只要我跑的足够快,随遇就追不上我。
“呵,天真。”
随遇冷笑一声。
虽然他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见石泰山,但是很可惜,福禄五行里没有山,所以今儿的账,只有他来买单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我跑的足够快,福禄钱包里的钱就是我的财产。
随遇脚下、身边升起一阵清风,都不用闻,他已经隐隐的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那是——装在随遇钱包里的钱。
于是,东西大街上,石泰山跑在最前,福禄抱着大缸,背着和光,跟着同尘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脚下生风,托起街上所有行人的随遇了。
“真快,说不定这次我们真的能逃出生天。”
“什么?!升天?!”
“啥?我,我我才活了一百四十五岁半,我还是个孩子啊!”
“修行改变世界,不过我们科学一侧也不会这么轻易的狗带!”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管吃管住!”
“德玛西亚!吾虽死,依旧还是为了正义。”
······
虽然,随遇看泰山的眼睛已经瞎了,但是他的耳朵还很灵,从他们的口中不难听出,此刻的天上正漂浮着一座泰山。
若天上真是悬浮着一座泰山,那么秭归城内外最好的避难的场所,除了他的随遇馆外,就剩下和光、同尘一脉所属的白玉京了。
天上白玉京,即便落在秭归生了根,依旧能飞行。
只是这白玉京落在了秭归城,也就改了名姓成破观。破,石碎,坏也,天地惊。
完整时的白玉京有十二楼五城,有九十六圣君。而今,不过只剩下几个疯癫老道士跟和光、同尘外,也就再没了人。
没了人,也就没落了传承。
所以,昔日煌煌白玉京而今已杂草丛生,当繁华不再,人们往往也就失去了信仰,甚至就连白玉京当年弟子门人的后代子孙,也缺失了那份原本应该放在心上的恭敬心。
神仙绝天地通,人间搞科技兴。
当往日唯有高高在上的神仙才能做得到的移山倒海,腾云驾雾成了一个按钮,一架飞行器就能上天入地以后,人们往往也就对漫天神佛失了敬畏。
于是,当第一个人抬头仰望天空时,飞翔便注定不再是鸟儿的专长。于是,当第一个人敢于火中取出烧熟的野兽时,大地便注定将成为人类的后花房。
直到——
直到危险和绝望重新降临,人们于黑暗和死亡双重的阴影下,才会想起,合十双手去祈求和希翼得到神佛的庇佑。
却忘记了,那些曾在人们心里无所不能的神佛能的,人们也能了,而人们所不能的,说不定也是神佛所以可能不能为的。
比如石泰山跟他的族人们便是,身体里流淌着的昔日敢于追着太阳的大神夸父的血脉的后人。
但是,当泰山压顶,危难降临之际,却也不得不依托于争锋相对多年的破观白玉京一脉。
甚至就连昔日一向都看不起修炼系的科学系,也悄然的跟着大部队一起向着破观前进。
向前,取代了往日飘扬在秭归小城上空晚饭的气息,成了今夜秭归城傍晚的唯一主旋律,而破观白玉京,也就成了人们和神族后人的唯一的希望。
破观白玉京跟随遇馆平行,一头一尾巴,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就做了忘忧林的两端。
不过,若是真的要去白玉京或是随遇馆,都得先下了东西大街,找到小路大道才行。
只是这条叫大道的小路,却没那么好找。
可今儿等到随遇追上福禄、和光、同尘时候,身前、身后已是一望看不到边儿的居民。
有的人从来处来,有的人到去处去,中途路过此地,有的人是昔日天上的居民,还有的人却是翻山越岭之后,横跨大洋彼岸,千里迢迢而至赶来送死。
各种颜色的皮肤,各种颜色的头发,嘴里都操着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便是伏在福禄背上的老道士同尘看的也是一惊,这是自打他入了白玉京一脉修行至今,百八十年来,从未见过的这么多的人。
可他一想到昔日煌煌白玉京,即便人情世故通达,心如镜花水月澄澈也不由的悲从心来泪满面。
随遇、灵犀跟海誓、走走来到福禄身边时,和光、同尘两师徒正抱着头哭的此起彼伏起劲。福禄站一边,一手举一个白馒头,有些不知所措。
随遇横了福禄一眼,并不是每个人悲伤的时候,都能靠吃的就开心的起来。
福禄没有看见,还再从脚边放着的大水缸里往外掏馒头,在他看来,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饭量不够没有吃饱。
“哭什么?是不是饿了,再给你一个馒头,一个要是不行就两个,别的没有,咱们随遇馆里馒头管够。”
随遇看着福禄若有所思,不由的想起了近日生意莫名的不好,这么听福禄说话,想来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感情不是生意不好,而是随遇馆里有叛徒。
自家小二胳膊肘往外拐,白花花的馒头都做成了送水人情,敲踏马,太坑老板了。
随遇听着和光、同尘的哭,看着福禄手里的馒头,这一刻,他的心好痛,也好想抱着头一起哭。
只可惜,随遇眼里的这滴泪,今天却是没机会流下来了。
因为原本正抱着头一起痛哭的和光、同尘两师徒突然松开双手,齐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期间,和光还不着痕迹的悄悄从福禄手里取走了四个馒头,无量天尊,虽一夜暴富在即,但依旧不能放弃一粒粮食。
随遇看的和光动作心口一紧,喃喃道。
“老牛鼻子住手,那是我的馒头。”
似是察觉到随遇目光,和光两手一抄,馒头就落进了道袍。
“不,是我的馒头。”
3.
毕竟是生死关头,随遇也懒得跟和光计较一个、两个馒头,也是一个馒头两块钱,四个馒头不过才是八块钱。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四舍五入不过也就是十块钱,随遇掏出账目,似乎无意的写了一个一,又画了两个零。
灵犀歪头,眼看着随遇面不改色就卖出四个天价馒头,不由的肃然起敬。
看来,自己与一个合格的女管家之间,还差了一张脸皮啊。
灵犀正想着,忽然破观白玉京四处漏风的木头门打开,走出两个白胡子拉碴的邋遢老道士。
嗯,这个很白玉京范儿。
其中一个看起来岁数稍作年轻一点的“青壮”老道士脸上堆笑,走到福禄跟前。
“此诚危难之际,我白玉京一脉自当是广开观门,庇护尔等,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嘛?这回老道就收下了,咱们可说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说罢,生怕福禄再抢了回去,两个老道士挽起衣袖,一左一右架起水缸便跑。
不仅跑,而且速度还相当的快。
灵犀看看随遇,随遇看看和光,和光看看福禄,福禄看看同尘,同尘臊的小脸通红,垂下头。
随遇等人不由的心有感慨万千,最后通通却化作一声叹息,姜还是老的辣。
两儿老道士一名曰清风,一曰明月,搬了水缸以后也对视一眼,尤是听了白玉京门外的叹息,甚是得意。
“还是太年轻啦。”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馒头还是随遇馆的大,这一波赚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