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晨钟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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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写作。
网络图片第一章 暮鼓
“可睡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爷爷骨折后,还未完全康复,又摔倒了,现想要住院治疗。能否帮忙安排一下?”
夜里十点多,接到远房表弟许仁前的电话,说许爷爷骨折要住院治疗,不由得想起这个老人。
许汉年是我爷爷的表弟,与我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往来并不多。他年轻时也看不起我们,只是近些年才想着和我们走动些。
他虽然是爷爷的表弟,但和爷爷没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因为是他被抱养而来的。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都没操心。养父母帮他带孩子,甚至花钱给孙子娶媳妇,走后又给他留下几间门面,两三套房子。
他四十岁即辞职不干了,据说是买断工龄。媳妇,一直在纺织厂勤勤恳恳上班直到退休。他的一生,什么苦都没吃过。幼年被养父母捧在手心里,结婚后被媳妇捧在手心里,自己的一生就是尽情地享乐。
平时,听听小曲,养养鹦鹉,马路边与人下象棋,跳跳广场舞。神仙般的生活,前几年发生了变化。他的媳妇,即许奶奶中风瘫痪,再也照顾不了他了。他终于面临危机了,但很快又适应了新生活。
他的几间门面没有分给子女,加上房子的租金,每个月至少也有一万多的收入。这足以应付生活,至于吃饭可以外卖或去小店吃。许奶奶的退休金也足够养老院的费用。
许爷爷真不是一般人,很少去养老院看望许奶奶。在许奶奶走后,更是精神崩溃,怕这个媳妇死了放心不下自己,还要来照顾自己。于是,召集三个儿子,宣布自己的房子用于出租,而自己要在外面租房子。因为自己出租的房子大,而租的房子小,正好还有租金差的收入。
他是一个很精明,很会算计,喜欢掌控一切的人。财产始终不分配给子女,就是希望看到子女对自己众星捧月。座右铭是:“你们谁孝顺我,我死了就给谁多分配财产。”
许仁前是他的长子长孙。据说许爷爷很感性,有时被子女哄得开心,就口头分配财产,而且分配得很诱人。许仁前,曾获得过他口头分配一间90平方米左右的门店,后来改成一套房,最后因过年给他磕头不响,就突然宣布撤回以前所有的承诺,改分配给其他的孙子。
我夜里接到他的电话是不舒服的。我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一般晚上九点后除非工作或很特别的事,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其次,许爷爷不喜欢我,甚至反感我。
我见他第一次的时候,还在读书。他还带着城里人的优越看待我们。因为奶奶那段时间生病,他买了点东西来看望。我像个小学生遇见大领导,一口一个爷爷好,他只是点点头。待知道我的专业非临床一线后,对我仅有的一点热情也没有了。
“还是医生赚钱。你这专业,不好找工作吧?”
“不清楚。”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被他的高高在上打击到了。因为自幼在农村长大,见识不多,所以自尊心本就敏感脆弱。我们彼此的印象不好。
我们的关系决裂是发生在他的长孙婚礼上。那时我刚上班,时间极度不自由,经常参加各种会议。许仁前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许仁前准备了几个小包间,把一些同辈的或家族的男子都聚在了一起,进行第二场喝酒。因我当时酒量并不好,所以没敢托大,不敢拿着酒壶,各个包间串场。
这把许爷爷得罪了,他事后扬言我缺乏礼貌,都不知道去他的包间给他敬酒。这件事,其实是一件小事,但他的这个长孙头脑也简单,竟然在一次酒后,又把他爷爷的原话说给我听。这可把我气着了,我没吃你的,没喝你的,你凭什么对我诸多要求?自此,我连过年的拜年都不去了。
三年前,许奶奶病重,前几天的医疗费用是一日一万的开销,而且还没有结论,子女们都受不了了。他们又找到我这,希望给出注意。我就举手之劳地请了上海一个同学,托他们介绍专家,让人转了过去。他们为此想感谢,也是亲戚间的聚会,所以又聚在了一起。
他本来也要准备出席的,儿子与孙子都给他打电话,结果到了时间又说身体不舒服不来了,托孙子向我表示感谢。他想让我先对他低头,可是我又凭什么惯着你呢?
许仁前在电话里叙述,他之前在小医院做过一次手术,还未好利落,他又在跳广场舞的过程中再次摔倒骨折。那时疫情很严重,市里有时是整个区域管控,医院非危急重症病人,一般不再收普通病人,像他这种择期手术病人,尤其是接近八十的人,基本都是拒绝的。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知道这老爷子是很难缠的人,但听到许仁前断断续续地叙述,生怕我拒绝,又说了很多好话,便说次日试试。第二天一大早接到父亲电话,让我尽力帮忙。
第二天交接班后,我便和骨科主任联系,说明了情况,约定做完核酸,在手术日前两天入院就行,否则多住一天院,便是多花一天的钱。
他需要周日上午核酸,下午办理入院。我一切安排就绪,他们只需要去做就行。周日早上,又接到了许仁前的电话,说是他和二叔推着爷爷看病,很多情况都不懂,也不熟悉,能否来帮忙看看?
这里有个误区,其实有些事电话沟通畅通后,不需要当面再说。而且都是正常的流程看病,也不存在那么多的担心。我实在没必要当面再去找主任沟通,但想了一下,还是去了。
我穿着厚羽绒服,前往专家门诊区域,才搞明白问题纠结点。骨科主任偷偷对我说:“这家人,不是要来手术治疗的,只希望打打石膏包扎一下,在医院吊几天水,就出院。他们带来的片子,我看了,很严重。所以他们要么不治疗,要么自己想好了再做。如果只是想糊弄周围的亲朋好友,做个虚假孝子贤孙的话,随便找个小医院就是,没必要到我们这级医院。”
我到候诊区,看到许爷爷坐着轮椅被许仁前及二儿子推着,就拉着许仁前到僻静处,问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
许仁前坦白道:“老爷子最有钱,但一分钱却不愿出。他自己有私房钱,门面也有租金,现在跟小孩子一样非逼着我们出钱。不出钱的话,就骂我们不孝顺。我爸都已经气病了,再这样下去,都能被他气死!他太作了,动完手术不久,就去跳广场舞。我们受不了了,可能给医生讲讲,我们只是住院吊吊水,然后再让我们出院就是了。”
我严词拒绝了,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而不是养老院。其实还有些话,我没说出来,因为有些医疗纠纷就是熟人之间的。比如某外科医生需要做个腹腔镜手术,就自己在科室请朋友给自己做,结果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死亡,最后病人家属将医院与朋友一起告了。
许二叔见我们谈来谈去很久,也过来了。这叔侄俩商量半天,又给我提了个问题,问大概需要多少费用。我于是咨询骨科医生以往的案例,再结合近一年的相似情况,给出了大概费用范围。他们听说自费部分仅仅一万多,忙松了一口气,许仁前自主主张道:“我家和三叔每家出5000,剩余的二叔给,行吗?”
许二叔:“行,都行。这比你奶奶住院花费得太少了。”
中午回到家里,再次接到电话,咨询能否多办理陪护,而且不需要留在医院。这给我出了难题。按照医院规定,陪护只能一个人,且不准离院。
他们的理由是快八十岁的老爷子,三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谁都很忙,谁也不愿天天在医院守护。这个问题,他们和骨科护理部沟通无果,只得又找到我这里了。
“好吧,我试试看。”我叹了口气。
第二章 长夜
经协调,鉴于老爷子的特殊情况,特多安排一个陪护。两个陪护不准外出,只是轮换回家休息,且我给他们做了担保。这件事让我和许爷爷的关系缓和了。
他坐在轮椅上,戴着口罩,见我又跑到医院来帮他沟通,很感动,忙在轮椅上伸出一只手,喃喃道:“辛苦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许二叔帮忙说道:“你许爷爷要和你握手。”
这种待遇,不曾遇到过,我忙伸出两只手握着他的手。
“你比我的孙子们强多了。谢谢你啊!”
“没有,举手之劳。应该的。”
这种类似会见外宾的握手,让我的心暖暖的。
术前我去看望了许爷爷。那天的陪护正巧是许仁前,他和他堂弟许仁厚两个人轮换着做陪护看的。
许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他的重男轻女导致和女儿的关系非常紧张,在妻子死后更是断绝了来往。他无论和儿子孙子的关系多紧张,都不会想到把财产分一点给女儿。他曾说过:“家业岂能给外姓之人。”
这次生病,女儿竟然没有一个愿意露面,也不愿出钱。三个儿子最小的也都五十多了,熬不住夜,所以看护的重任只能交给大孙子以及自己最看重的二孙子了。
许仁前见我来了抱怨道:“我怎么摊上这样的爷爷?他真损啊!一夜折腾得我睡不着。你醒了,他啥事都没有。你一睡着,他就要喝水,要上厕所。我都快被折磨疯了。”
疏不间亲,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许爷爷躺在床上见到我来,仍然不先说话。待我喊了许爷爷好,他才拍拍床旁边的椅子。
“我现在有钱花不出去啊。我两百多万的遗产,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像话,逼了我,全部捐赠出去。”许爷爷看着我,用手指了指大孙子。
许仁前大声道:“捐赠吧!我们不要!你别动不动分配遗产,都分配了一万多次,许配了很多人,子女们闹成这样,是不是都怪你?你多有出息啊!”
许爷爷拿着枕头就往孙子头上扔,“滚!给我滚!”许仁前气得掉头走出了病房。
形势突然紧张起来,同病房的一个病人忍不住插话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都这样了,还这么强势,一味地折腾子女。”
这下彻底惹到了许爷爷,立马回怼起来:“他们若没有我,一个个都是大街上要饭。我给他们很多财产,现在都得给我还回来。”
“还给你,我爸兄弟三个成亲,你每人分给了30平方米的小房子。姑姑成亲,你收了不少彩礼。”许仁前听到这,又气冲冲地跑回来,“这些资产,全部是我老太给你的,也就是你养父母留给你的。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很多财产,我们都不要,可以还给你。”
许爷爷名誉扫地,尤其是听到孙子提到了自己养父母,用手指着骂道:“我死了,至少有人收尸。仁前,你死了,将路边喂狗,连埋你的人都没有。这是我对你的诅咒!”
病房里突然热闹起来,很多围观的人也开始指责他,哪有爷爷这样咒骂自己孙子的。而且这个孙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这些天是不是都是他张罗着给你看病的。你疼的小儿子没来吧?最疼的孙子不像话吧?
见气氛很尴尬,我只得站起身,说有事离开了。出了病房楼,我看到许仁前在偷偷抹眼泪,一个快三十岁的小伙子声音哽咽道:“小时候,他很疼我的,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咒骂我了呢?我想不通。”
过了两天,我接到骨科护理部的电话,说了些许爷爷的光荣事迹。他故意拉尿床上,说自己有钱要求住单间,又故意和护士吵架,认为护士不尊敬他,后来要求护士必须书面道歉。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许爷爷,一个人能这么快让所有人都不喜欢他,这也是本事。
我又去了病房看望他。这时终于见到他另一个孙子许仁厚,白白胖胖高高大大的,长得很是英俊。他眼睛红红的。我安慰他别担心,手术很成功,过几天许爷爷就能出院。
许仁厚尴尬地笑道:“哥,我没担心,只是昨晚喝多了,才醒酒。”
“哦”我无法接这话。
我给许爷爷普及了护士的辛苦,并说医院要准备不少隔离病房,骨科病床又是一向很紧张,因此没有单间了。至于护士,也不存在不尊重你的情况,都无仇无怨的,很多事都是本职工作。
许爷爷似乎很听我的话,见我说了很多,竟破天荒地没再坚持住单间与让护士给他书面道歉。他看看我,又看看许仁厚,问我:“这小伙子看着面熟,是你弟弟吗?”
“啊?他是许仁厚,是你的孙子,你不记得了吗?”我吓了一跳,怎么来治疗腿的,怎么发展成失忆了。这最后,别倒成了我的不是。
“许仁厚?我孙子?我有这么个孙子吗?我都没印象了。”
许爷爷很疼爱许仁厚,疼爱到在他小时候,他可以骑在许爷爷的头上。每当许仁厚与许仁前或表姐们发生争吵,那么挨批的一定是许仁前他们。我心里没底。
“许爷爷,你别吓唬我。你真的不记得你最疼爱的孙子了?”
“哥,你别理他!你越把他当回事,他就越喜欢摆架子。”许仁厚尴尬地看着我笑,可能由于昨晚的酒太多,所以口齿不清地扭头回怼许爷爷道:“我是过路的,不是你孙子!”
“你昨晚睡得跟猪一样,我喊了你多次,你聋了吗?你哪里是我孙子,你是我爷爷吧?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许爷爷一下发起火来,“你给我滚!”
这原来是故意的。我为自己的迟钝有点尴尬,也对许爷爷的强势佩服,急忙找理由告辞了。许仁厚给他堂哥许仁前打电话,说爷爷不想见我,我实在看护不了了,以后只能辛苦你一个人看护了。
许仁厚挂了电话,还笑嘻嘻地对我说:“这下我解放了,再也不用看护了。哥,有空咱俩喝两杯。”
“不用了。那就得你哥一个人来看护了。”
许仁厚笑笑没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许爷爷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开始考虑出院的事情。骨科主任的意见是手术虽然很成功,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家人一定要注意看护。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家一时不知所措。
许大叔,即许仁前的父亲,因为之前和许爷爷生气,已经诱发房颤还在住院期间;许二叔即许仁厚的父亲,由于妻子早逝,家庭负担严重,还有一个精神有些问题的女儿需要照顾;许三叔,在杭州上班,虽然是最有钱的儿子,早年离婚后,就将儿子扔给许爷爷许奶奶抚养,如今正值面临中考。许家两位姑姑,早就和老父亲断绝往来,其中还有一个姑姑远在四川。
照顾老人,这边也有不让女儿负担的传统,再说许爷爷对两个姑姑也太狠心,伤透了她们的心。许仁前回忆幼年,说老表们到家来,他爷爷连压岁钱都分成了三六九等。第一等是许仁厚,第二等是许仁前与三叔的儿子,第三等是自己的亲孙女,第四等是外孙子,至于外孙女,那是一分钱压岁钱也没有的。许爷爷常说:“外孙有时偶尔还会给外公烧点纸钱,外孙女那不知道是哪家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两个姑姑,因此气得抹眼泪,带着孩子直接回去了。
许仁前给两位叔叔打电话,询问怎么办。许二叔诉苦,而且他媳妇早年间如果不是婆媳关系过于紧张,也不会自杀。她的自杀又导致了女儿的精神失常。许仁厚虽然上着班,但也不正干,每个月不往家里拿钱,还要问许二叔倒要钱,而且正面临谈恋爱花钱的年龄段。
许三叔豪情的很对许仁前道:“大侄子,你看着安排。该我出多少钱,你和叔叔说声。至于家人看护,我一个单身汉,你应该明白,实在无法看护。”
至于许仁前的母亲,坚决不照顾老爷子,两人不仅以往隔阂很深,而且许大叔也生病了,需要照顾。
许仁前和爷爷商量,住养老院吧,多付点钱请个好护工。许爷爷骂道:“住养老院的,都是无儿无女的人。我这一辈子,没儿子没孙子吗?”
争议了几天,许仁前发起狠来,办理好出院手续后,直接开着车将其送到了养老院,然后掉头回家。据说许爷爷一路上咒骂许仁前。
第三章 晨钟
许爷爷出院后,他们家人一直想托我请医生们吃饭,我给拒绝了。第一,现在不允许这样,目前的医疗环境很干净;第二,也没必要,都是应该做的。
许爷爷在养老院觉得自己有三个儿子,竟然沦落到住养老院的地步。他恨透了儿孙们,委托护工去他家里偷他的存折等,说自己很有钱,存折上都有几十万,只要护工能照顾好他,他会高薪支付费用。这个老人终于愿意把钱分给儿孙之外的人了。
护工把这些话原模原样地给许仁前说了。老爷子租的房屋,也在他住院期间退掉了。他的很多行李家当,被扔在一个旧仓库里。
许仁前只是笑笑,电话里回答护工:“不管他!他这一生的空头许诺很多,数不胜数。全世界只有我奶奶相信他的许诺,相信他画的大饼,就这奶奶死了,他还担心她的灵魂找他。”
许爷爷在养老院彻底失去了任何反击的可能,意识到今生都回不去家了。他在养老院再怎么不配合护工们,也没有被遣回家居住。只是面对养老院的抗议,许仁前果断提高了每月的养老费。
半个月后的早上,突然接到许仁前的电话:“爷爷绝食三天了,谁劝都不吃饭。今早,还故意再次摔断了腿。今早护工打电话给我们,说他闹着要回家,让我们接回去。”
“仁前,你给我打电话,想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没人诉说,我爸才手术不久,两个叔叔都让我拿注意。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先到养老院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有什么事,你再和我说吧。”
“好。估计又要麻烦你了。”
大概九点多钟,许仁前带着哭腔给我打电话:“他真是万恶,早上拿东西砸自己腿,嚷嚷着要回家。竟然和我们玩起了绝食,今天是第三天了。刚才吐了鲜血。现在该怎么办?”
“都绝食三天了,你们怎么今早才重视?”
“他以前绝食过很多次威胁人,这是常规威胁子女手段。以前拿这手段还经常威胁我老太。但这次绝食地吐血了,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住骨科呢,还是消化科呢,听他继续讲述:“他看到自己吐血,现在自己也吓坏了,要求住院。能否紧急安排?”
许爷爷在骨科住院的一周,也是我比较出名的一周。因为我喊他爷爷,同事们都以为是亲爷爷,我也不能一个个地解释此人和我的亲戚关系疏远,而且一点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现在他又面临住院,我一时踌躇起来,答道:“你现在打120,可以去A医院,他的治疗水平也很好。”
许仁前立马道:“我什么都不懂,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养老院。你就再帮我一次吧。还是到你们医院,行吗?”
人命关天,我只得答应,然后联系急诊科、消化科的主任,诉说病人的情况,直觉告诉我许爷爷可能要住重症监护病房,又询问了是否有床位。待一切理顺后,回电话给许仁前。
大概半个多小时,许仁前电话,哭得声嘶力竭:“我爷爷走了。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我愣住了。这老爷子,我很了解,半年前还经常广场舞,喝小酒,到处转呢。这才多久,就走了。我也为他今早要来住院,自己迟疑推脱的那几秒而自责,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请节哀。”
算了下他出殡的那天,我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于是提前一天去拜祭。
那天天气很冷,由于路途有点远,我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开着车前往拜祭。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在小区门口搭建了一个蓝色灵棚,冷冷清清的,只有许仁前一家人在。
我跪下磕头,然后看着遗像,心里有点发怵,生怕因自己那天早上的几秒迟疑,被他怨恨。遗像里许爷爷带着笑容,一副天下尽在掌控的表情。他是很自信的,四十岁买断工龄,就把未来的一切计划好。他喜欢掌控资产,这样老年时可以诱惑平衡子女的关爱。
许仁前陪着我说会话,他二叔与许仁厚上班还没回来;三叔倒是连夜回来了,现在去看望即将要中考的儿子了;四川的姑姑,因为疫情不回来了;同城的姑姑近来身体不好,已经托了孩子来拜祭。
我有些欣赏徐仁前,这人就是嘴坏,人还是不错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劝他节哀。
他抽着烟,感慨道:“他身体一直很好的,只是广场舞扭了脚,然后不到半年,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他一向喜欢掌控,将所有的都计划好,可是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没计划好。”
对于他的遗产,我有些好奇,问道:“他的财产如何分配?”
“我们都商量过了,门面与房产折合下来能两百多万,现在行情不好,暂时不卖。准备找个律师先进行财产分配公证,不过这竟然还要征求两个姑姑的同意。爷爷的本愿一定不会愿意将财产分配给姑姑,但现在还必须得姑姑们同意,财产分配才有效。”
“哦,这一定是许爷爷怎么也想不到的。”
“哎,我爷爷这人一辈子自作聪明,结果啥都不行!留个烂摊子,给我们。”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和两个叔叔商量过了,两姑在爷爷临终也没做什么贡献。两人各占半成的遗产,剩余的我们三家每家三成。”
“她们同意吗?”
“有啥不同意的?女的本来就不应该分配家产的。这么多年,她们看过找个老父亲吗?别说老父亲,即便我奶活着的时候,她们有时一年也不主动打一个电话的。”
我没有反驳许仁前,这人没读过什么书,有些厚道,但也有些过于传统死板。法律面前可不按照这些不成文的规定的,但愿他们许家的财产没有什么后遗症,别闹什么纠纷。
许爷爷没什么亲友,又正值疫情期间,冷冷清清的,所以只有子女的一些朋友前来拜祭。
晚上,一家人齐整地聚集在小区附近的一家饭店,一张二十多人的大桌子。子孙们似乎都很伤感,缅怀这个逝去的老人,商量着头七怎么过,五七怎么过。
许三叔向我举杯:“我爸妈的事情,都麻烦过你。谢谢。”
我慌忙站起身端起饮料杯碰杯:“都是应该做的。不好意思,我开车,不能喝酒,就用饮料代替。也请您节哀。”
许三叔笑笑道:“快八十的人了。这也算喜丧,没啥悲哀的。”说完饮尽杯中酒。
一个四十多岁,又有点羞涩的阿姨忙劝道:“你身体不好,别喝那么多酒。”我这时才知道这是许三叔新谈的女朋友。
服务员这时上了一道菜,酸菜鱼头。红色的辣椒,一个大大的鱼头,里面还有些面条。
我爱吃面条,就伸出筷子夹住面条,待要放进口中,忽然筷子被许仁前妈打掉。
“别吃!”许仁前妈劝道,然后扭头问服务员:“不是给你们说了,今晚的饭菜不准有面条或粉丝之类的东西吗?这是谁点的面条?”
饭桌上的子孙们一听,都气愤得很,纷纷指责服务员道:“谁让你上的这道菜?万一,我们吃了怎么办?我们不能吃面条,你不知道吗?”
服务员是小姑娘一时懵在那里,委屈得很。大堂经理后来也来了,核实后说是你们中一个叫许仁厚的先生点的。
大家才发现许仁厚不在。许二叔气得打电话骂道:“你没脑子啊!你爷爷走了,不能吃面条。这规矩,都不知道吗?”
我拿着新换好的筷子,看着许家的子孙们,不理解他们在干什么。
许仁前妈小声解释道:“面条,细长细长的,代表藕断丝连。亲人去世,吃面条就是代表想和去世的人藕断丝连,不能断绝得干净的意思。”
我点点头,惊吓得一身冷汗,别到时这群子孙们和许爷爷不藕断丝连,反而和我这个外人和他藕断丝连了。这有点瘆人。
许三叔估计觉得许仁厚妈妈说的话不中听,就笑着补充道:“也不是要和去世父母断绝关系的意思,就是为了让老的走得安心,别留恋我们,抓紧时间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看着许家子孙觥筹交错间畅谈未来,我唯恐不小心在丧事中再犯什么忌讳,匆匆吃了几口饭,借口有些事,就走了。
许爷爷的事情已了,许家翻开了新的一页,走向了新的一天。一个月后的深夜接到许仁前的电话。
“认不认识律师?两个姑姑不同意这样分配遗产,拒绝签字。二叔觉得自己家庭困难,老爷子生前也许诺过他很多,他理应占比再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