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坠离平流层，引力将我的躯体拉向地面，下坠刚开始看起来像漂浮，但是加速度产生的急风刮列着我的脸，风声在耳后呼啸着，没有任何着力点的四肢在空中挣扎。下坠不是漂浮。漂浮的视界，地表车水马龙川流往自。下坠时，画面越来越大，我凝视垂直的坠落之地，那将会是极其激烈的碰撞。

        如果我是一片羽毛或一片枯叶，下坠将是优雅的舞蹈。翻滚，旋转慢慢的飘向地面，也会被上升的气流再带回高处，引力在我身上写着诗，画着画。但我有着血肉就会加速下坠，引力是魔鬼，它要我的一切，那被灵魂绑架在躯壳里的一切元素都要在瞬间摔得粉碎，然后再归还给自然之母。

        在粉碎以前恐惧是短暂的。然后是绝望。漫漫人生，要得到绝望不知要被击倒多少次，但下坠时绝望来的飞快。我却惊讶着自己在绝望时仍有理智。地面仿佛在飞向自己，像在身旁剧烈的爆炸，像迎面倾倒的巨石，像浩浩荡荡吞来的洪流。自己就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些，没有逃命的机会，没有告别的只言片语，甚至没有时间惊叹这如此壮丽的毁灭。

        这绝望中的理智还是来自于那残存的恐惧。而这点儿恐惧是关于美好的回忆。那些还没有兑现的承诺和无法延续的温暖，那刚刚还握紧的手都开始浮现在眼前。在逐渐放大的地表背景前回忆一片片闪过，我将再也不能拥有那些，再也不能感受，甚至再也不能回忆。

        把恐惧拆分成多层，剥离那些感官刺激产生的，留下这些因为回忆美好而不可延续产生的恐惧。这恐惧像先知，知道我一切的柔软和脆弱，知道脆弱终将坠亡柔软也不能缓冲。知道我命运的归宿是粉碎的剧痛和散落遍地血腥的肉骨。被包裹在善良躯壳里的怀疑，隐藏在巨大坚强里的不自信，躲避在信守誓言后的疲惫，还有伪装在知足常乐中的贪婪都摔了出来，溢出滚烫的鲜血，然后一块一块冷却。

        下坠之前的我是完整的，起码当时看起来完整。爱着这个世界也被爱着。眼前的城市车水马龙川流往自。身边的你我精细的生活，我们为了一顿晚餐准备一整天，洗一件衣服用洗衣液软化剂慢慢的揉，叠了千只纸鹤送给爱慕的对象，写一篇文章反反复复的改。甚至一次谈话要穿越半个城市坐在海边的咖啡馆。

        这是个如此崇尚精致的世界，以至于我也忘记了粗劣的自己。

        在我下坠后你也随之而来，加速度产生的风同样刮着你的脸，呼啸着你的耳朵。你也会摔得粉碎血肉模糊，但在那之前你会看到我的坠败。在你抵达地面之前将抚到我的余温，就在那一刹那，这个真实的我只展现在你眼前。那是我用最大的勇气给你的珍贵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