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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人

2018-12-10  本文已影响16人  lostdays

现在想来,

似乎我的每一则爱情故事,

都注定是要以悲剧来结尾。

我想这之中也许这是一种挣扎,

又或者可能也蕴藏着一份解脱。

不过不论关于爱情的一切究竟如何,

事到如今,都也只得随它去了。


十一月。

那天下午的时候,我敲开门,对着父亲那惊愕的神情,把一个果篮递到他脸上。

“ 我来了。可以进去?”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热切和愧疚的蛛丝马迹。可是我失败了,他一直是那副愕然的神情,哪怕直到我进了他们的客厅,坐在他们的那张旧沙发上也没有改变。

“你们最近还好吗?”

我们侧对着坐下,互相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我这句话。脸朝着窗外,没有看向我。

“谈不上多好,过日子罢了。”我说。

“这样吗。”他把脸转了过来,视线盯着地板:“怎么想到来我这?”

“时间长了,来看看你。”我尽量保持平淡的语气。

父亲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过了几面上的茶壶,默默地开始泡茶。我看了眼茶壶和杯子,正好两个人的份,虽说明显用了很久了,但白色的瓷面上一尘不染。父亲打开壶盖,把里面的残茶倒进旁边的一个小碗里,慢慢地泡起了新茶,动作熟稔。

我这么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我们曾经的家里,同样是在一张旧沙发上,父亲曾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人做事不要急,一如这泡茶,要慢慢来,用心做。着急或是随意做出来的事虽然未必不好,但人自然而然地就不会在意了。

想到这儿,我突然有些想笑。他经营和我母亲的婚姻经营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却也一样还是全然不在意地离开了。想来有些事人在意与否,和时光,和心意是无关的。

我这么想着,环顾了下四周。我来这个屋子的次数不多,却每次都能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既是熟悉,又格外陌生。这个屋子里从衣柜到桌子,这些家具大多是父亲亲自选的,其中有几样,我记得甚至是他亲自设计,挑个休息日开车跨越大半个城,去家具市场挑来木板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

那个时候我来过几次,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打造这个新的家,心里有一点怪异的感觉: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一心工作,沉默寡言的人,我们做了二十年的父子,我却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于是如今我坐在这里,环顾四周,感觉每一个角落都有父亲的影子,每一处摆设都充斥着属于这个男人的温度。这种感觉让我觉得熟悉,但是这里还有除此以外的东西,是那些东西让我觉得陌生。

我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一声轻响。回过头来,就看到父亲已经泡好了茶,把杯子递到了我面前。我俯下身去端起,却没有喝,只是望着茶水发呆。

父亲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父子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夹杂着雪花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放下一口未动的茶,和他道了别。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望向我,任由我身后的门在他的面前悄无声息地关上。


那天我去到父亲那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不过是母亲要我去的罢了。母亲在电话里要我去看望父亲的时候,声音显得很平静,就好像在交代日常生活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明白母亲真正的意思,她是要我代她去出现在父亲的生活里,要我的出现去代替她向父亲庄严地宣告她在他生活里的分量,宣告她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母亲到了如今仍在执着的过去夫妻之间的联结,已经是何等苍白的东西。而我,则更不过是为了表面维系这个苍白的事物而存在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信使罢了。


母亲已经不会再出现在那间屋子里。

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到那里,是和我父亲刚刚分开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离开了我们,选择和那个女人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是父亲的原话,但虽然他这么说,他们的家和我同母亲的家也不过只是相隔半座城市罢了。同时那个房子也就在离父亲上班的地方不远处。所以我有时候觉得,父亲可能只是觉得那里更方便罢了,至于说换个地方换个环境,离开母亲的生活之类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可能最多只是一闪而过。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理性的人,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我记得那天,母亲在梳妆台前面坐了三个小时,精心化了妆,选好了首饰,穿上了她最昂贵的一套长裙,然后慢慢地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表情和气质,就像一个交际场上即将出征的华贵女郎。她穿好了她那双镶着钻石的高跟鞋以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脱掉,又一路跑回卧室把她那只珍藏已久的包从衣柜的隔层里取出来,挎在了手臂上。

我在一旁看着,皱着眉头。

“走了。”母亲昂着头走到玄关,看到我,就简短地这么说了一声。那简单的两个字里命令感十足,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在点起兵马,准备奔赴战场一般。

如今想想,也许那就是战场。

在母亲的脑海中不断成型的,属于两个女人的战场。

母亲常常对我说,她从一个无名的小城中走出来,一直走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在这座大城市的中心拥有了一个位置,靠的就是所谓“不服输”的精神。而他的儿子我偏巧是个慵懒的人,从来也不懂得她那种一味要强的心境。

但是那天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做的一切,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自己懂了。也许父亲的所作所为已经把她推到了悬崖的边缘,在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不想输。

我想母亲是把那个女人当做一个强大的对手来看待的。在她的心中,那个素未谋面,却抢走了她相伴十几年的丈夫的心的人,早已成了名为“女人”的棋局上的可怕对手,简单几步就将她的王逼在角落里,用温柔的剑冷冷指向她的咽喉。

事实上在我的心里,也是对那个女人有过一番想象的。我想那个女人首先应该很年轻,至少比母亲要年轻,毕竟在爱情中,年龄是女人最大的优势。其次,她也同样应该很漂亮,如果说母亲算是端庄强势一派的美人的话,那一般来说,对方应该就是用温柔与可爱来占据了父亲的心。除此之外也许那个女人懂得艺术,又或者很有背景,很有钱财也未可知。

但当我们真正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我想我和母亲在心里就都已经明白,这场胜负中,是母亲输了,这位职场上的女王此刻在名为爱情的角逐场上输得一塌糊涂。


那个女人很普通。

我承认我的母亲也是个普通的女人,但是如果要加以比较的话,和那个女人比起来,母亲不论是美貌,学识,性格,能力都可以说是更胜一筹。若非我清楚,那座屋子是父亲用他多年的积蓄购置的,我甚至会觉得那个女人是个千万富翁也说不定。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真的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会抛下相伴十多年的母亲,而去选择那个女人。

我真的无法理解。

不能理解的也许不只是我,还有在我身旁佯装镇定的母亲。我想母亲应该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计划好了,如果那扇门打开,门后出现的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或者性感温柔的美人,那么她该怎么应付。她应该也想好了,如果对方很懂得纠缠父亲,很懂得勾引男人的话,她又该如何进退。

但是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门背后掩藏着的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年纪和父亲母亲差不多,四十多岁,从事的也只是普通的文员一类的职业,还要靠父亲来支付他们建立新生活时的大额支出。她脸上有一点雀斑,身材稍显臃肿,见面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既没有展现出多么脱俗的谈吐,也甚至都没让我们体会到她有多么贤淑。就是那样一个既不算多么漂亮,也谈不上比母亲温柔多少,可以说真的很普通的中年女人。

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于无声间夺走了父亲的心。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母亲是怎样,从那扇门里得体地微笑着,步伐沉稳地走出来的。而我也记得,就在门在她背后关上的那一个瞬间,在我面前的她好似浑身的力气都失去了,腿上一软就向后靠在了我的身上。我扶稳了她,她伸过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停地在颤抖。

“我们回家。”

母亲说。


母亲败了。

在我们的心里,我们都明白,如果那个女人年轻抑或美貌 ,有才华抑或有积蓄的话,我们都还能用这些来说服自己,父亲是为了这些东西抛弃了母亲的。我们还能为这一切找到现实上的理由,来让我们的心理得到平衡。

可是我们不能。

曾经有许多人来告诉我,父母再婚这样的事,即便当时很难接受,但都会在之后的岁月里逐渐得到平静。父母就是父母,你和他们的联结不会因为他们之间婚姻的破裂而消散。

我承认他们是对的,但是我不知为何,事到如今,也依旧无法原谅父亲。

我真的不知道。


有次我去到父亲那里取一点东西,又一次造访了他的那个家。

当时同样正在下雪,我从小区的步道上一路走过去,在初生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我发觉有两个臃肿的身影正在一边的花坛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没有在意,就只是慢慢地走过。但等到我走近了以后,我突然发觉那两个身影中有一个实为熟悉,正是父亲。他和那个女人两个人穿着羽绒服,正拿着雪铲和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没有叫他们,就只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看到父亲用雪铲慢慢地聚起了一堆雪,费力地拍成团,放在了一小块空地上。那个女人则从旁边的一个小桶里拿出一堆零碎的物件,又折下两根短树枝,装饰在了那个小小的雪堆上。

那是居然一个雪人。

我不禁愕然了,我从未想过,父亲到了这把年纪,居然还会做堆雪人这种事。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虽然谈不上不苟言笑,但是我也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和那个女人在雪地上拥抱,搓起雪球像两个顽童一般嬉笑打闹。

我在一旁看着,感觉一种无力感慢慢地爬上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一会,他们嬉笑闹够了,父亲拿出相机和那个女人在雪人旁合了影,两个人就收拾起了一地的零碎,相伴着往家的方向走去。我站在不远处,看着父亲挽起那个女人的手,满满的都是温暖的笑意的脸上还留着妻子扑上去的雪。我看着他们在不远处相互依偎着渐行渐远,突然感觉此刻的父亲无比的陌生。

我在脑海中用一千种方式为他离开我们投向那个女人的怀抱寻找了一千个理由,但是那一千个理由中,不曾有一个是这样的情景。

我也许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的父亲。


那天我终究没有上楼。

我一直在原地站着,回想刚刚看到的一切。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什么无法原谅父亲。

也许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害怕着,害怕着发生这样的事。

即他自私地背叛了和母亲的婚姻,同时却没有背叛爱情。

想明白了这些,我拔起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我和母亲的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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