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破烂制造相机:“垃圾堆摄影”的 米罗斯拉夫·蒂奇
一个利用在垃圾堆里拣来的破烂自己改造成相机的摄影师为我们展现了他自己挣脱一切的理念,他用匪夷所思的相机拍下了匪夷所思的照片,他就是捷克摄影师米罗斯拉夫·蒂奇(Miroslav Tichy)。
命运坎坷的画家米罗斯拉夫·蒂奇1926年11月20日出生在捷克摩拉维亚一个叫做耐特塞克的小村庄里。蒂奇4岁时,他的父亲在切约夫附近小镇斯瓦托波斯卡买了栋房子,开了个裁缝店。在那里,他和我们家做了多年邻居。蒂奇是个内向、聪明的孩子,具有语言方面的天赋,在学校成绩也很好。上中学的时候,蒂奇和我叔叔哈里·巴克斯鲍姆成了好朋友。他们在艺术和政治上有着相同的兴趣,常常一起骑车去这个地区的大镇子里玩。
1945年,蒂奇进入布拉格美术学院学习,师从泽里布斯基教授。蒂奇画技出众,为人幽默,在同学中人缘很好。在1948年2月政治变革后,学院内发生了重大变化。蒂奇停止了作画,把时间花在了逛布拉格的斯特罗莫夫卡公园上,并开始躲避他的朋友们。后来他退了学,不得不去服兵役。在布拉格的那些充满危险和反复无常的日子可能使蒂奇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蒂奇在公园里或者周围大楼的阳台上拍摄人们,需要 焦距300-500mm的远摄镜 头,他就会用在周围能找到 的材料做一个。他曾用旧眼 镜和树脂玻璃做了一套远摄 镜头。他的制作方法看上去 很原始,但如果没有丰富的 光学知识,是不可能做出来 的。至于与远摄镜头配套的 镜身,他会用纸管或塑料排 水管制作。他经常把几个镜 头放在这些用胶水或沥青粘 贴的管子里面。
米罗斯拉夫·蒂奇1950年回到切约夫的家里。他在父母的房子里建立了工作室。1954年,他在我们家的阁楼租了个空间做画 室。1957年的一次预 定的布拉格画展导致了蒂奇的精神崩溃。已经做了精神病医生的哈里·巴克斯鲍姆开车把他的童年伙伴送进了自己的诊所。此后,蒂奇在奥波瓦精神病诊所待了一年 多。近50年之后,蒂奇才重新展出他的作品。蒂奇的第一个个展是哈罗德·兹曼于2004年夏天在西班牙塞维利亚双年展上策划展出的。紧接着是2005年在 苏黎世艺术馆的大型回顾展。迄今还有许多他的不知名作品不断在全世界被展出。蒂奇不参加任何展览,甚至包括他80岁生日时就在离他家几步远的那次展览,但 是他很高兴看到关于他的报道和书籍。他会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桌上,将展览的海报挂在墙上,他喜欢把它们展示给来访者看。他上学时以及后来的绘画作品,大多是 以女性肖像和形体为题材,很少有风景或静物。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他画水彩画和油画,描绘的大多是周围的女人。毕加索和马蒂斯的新古典主义作品 影响了蒂奇的早期作品。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他的画风慢慢发生了变化。线条由轻快和优雅渐渐变得有些激烈,绿色和褐色的深色阴影代替了早期作品 的亮丽颜色。虽然还是同样的主题,但是女人的形体看上去不再甜蜜和理想化;她们有些扭曲,有时甚至看起来像有些淫荡的漫画。
蒂奇大多靠记忆做画。只要简单的几根线条,他就能在纸上画出这个女人的精髓。这种视觉捕捉的能力对他后来的摄影有着重大影响。蒂奇不仅忠实于他的主题,还忠实于他在布拉格美术学院和艺术书刊上了解到的战前现代艺术的风格。
擅长DIY的摄影大师
1960年起,蒂奇开始忽视自己的外表。他不剪头发,不修胡子,穿着破烂的黑套装。如果他的裤子撕破了,他就用细绳或金属线打个补丁,继续穿着。在他的书、照片、工具、没洗的盘子和画作,纸盖在地上、桌子上和所有家具上,电线随意吊在空中。不过,一旦你克服了开始的震惊,习惯了那种不会弄错的臭味,在他家你就会感觉很舒适了。他曾说:“我是腐烂和混乱的倡导者,因为只有从混乱中才能产生新的事物。”
“我什么都不做,除了熬时间。我进城了,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我就 只是按快门。我一天要用3卷胶卷,拍100多张照片。拍摄就这样 进行了,我什么也不决定。我花在走路上的时间决定了我拍摄什么。 我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非常棒的观察者。”
关于蒂奇如何开始摄影的情况,我可以确定的惟一一件事情是,他在1960年代开始用的第一台相机是他父亲的外景相机。他的照片上没有数字和日期。只 能从照片中衣服式样、汽车款式和其他东西大概判断出日期。他的大部分照片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制作的。蒂奇的摄影设备大多是自己做的。自己动手制 作是他独立性的一种表现。他觉得放弃现代社会的便利,就不用接受这个社会强加给他的需求。节俭,减少生活必需品,自给自足是伴随他一生的个人哲学。一直不 洗澡和穿破衣服是一种从与他目标不同的社会标准中的解放。蒂奇总是在毛衣下裹着从旧货店买的老式苏制相机。这种相机符合他进行改造的需要,比如,他可以给 它换上另外的镜头,并改进倒片盒。他用绳子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把相机垂在右边,这样别人看不见。一旦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他就用左手撩起毛衣,用右手打开镜 头盖,按下快门,甚至不看取景器。有时他把相机按在胸前,把整个身子转过来对准目标。动作非常迅速,几乎不被察觉。他笑着说:“这样会出奇制胜。”
蒂奇一天的拍摄从很早开始,通常早上6点就已经出门了。他有一些经常拍摄的地方,比如汽车站、教堂边的大广场、中学对面的公园和旁边的游泳池。尽管 蒂奇被禁止进入泳池,但他可以通过公园的铁丝栅栏不被干扰地拍照。他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拍照。有些镜头是女人在冲他笑、和他说话、摆姿势、开玩笑,有些镜头 则是女人在和他争吵,因为他不经她们许可就拍照。不过,大多数人相信蒂奇奇怪的机器里什么胶卷都没有,他只是假装在照相。蒂奇多数时候都和被摄者保持一定 距离。他拍得很快而且不易察觉,或者从很远的地方拍。
他还制作过相当复杂的相机。他用纸板和胶合板制作机身,并用沥青密封好,再把它涂成黑色。用两个空的细丝线轴和皮筋制作了与快门相连接 的翻转装置。快门则是由一块开了小口的胶合板做成。根据皮筋的松紧,快门会在机身前或快或慢地翻转,胶片也就随之或短或长地曝光了。很难相信他用这样笨拙的相机,能拍出如此微妙的印象派照片来。
每次我去看望他,蒂奇总是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时,他先在放大机下看胶片,然后把剪下的一张相纸放到桌上的灯底下曝光。他觉得曝光充分后,会把相纸浸在浅碗的冲洗液中。冲洗好以后,再把相纸放入装满定影剂的大锅中定影,最后放入清水中漂洗。他不用镊子,而是用手工作,因此一些照片角上有手指印。当照片漂洗完成后,他会把它们取出风干,夹在书里。每一次冲印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很少有底片冲印次数超过一次,而那些多次冲印的照片在尺寸、构图和曝光上有所不同。我有一次问蒂奇如何挑选要冲洗的照片?他回答:“我什么都没挑选。我在放大机下看,什么看上去像我眼中的世界,我就把它冲印出来。”
在近半个世纪的摄影生涯中,蒂奇只研究女性形体,那是他的主题。对于摄影师蒂奇来说,每天在小镇的生活就和在学院的工作室一样。模特们的姿势和他画裸体时一样:横卧、站立、斜靠和弯腰等等,他会从正面或后面拍摄。他研究模特的背部、全身或躯干。他还会进行一些非常细致的动作研究,特别是腿部的动作,是他乐此不疲的研究主题。蒂奇曾说:“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想象、一个念头。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世界就是意志的表现!’一个念头就是一个梦。我照相时,什么都不想。就像打牌,一场游戏!你拍摄时,动作才是最重要的,当然还有构图。对比形成了照片,黑暗和光明的分布就是构图。摄影就是用光作画。”
奇怪的是,蒂奇的作品怎么能忍受那么多错误和缺点。每一张照片不是欠曝就是过曝,几乎所有照片上面带着尘土以及相机和暗房里的污物,还有指印、溴化 物污点,边缘也被老鼠和虫子啃过。看来照片离开暗房的方式相当凄凉,它们的成熟可能就是从被扔进一堆灰尘好几年开始。对照片清洁度的故意蔑视,在他的作品 中不意味着缺点或者残酷,而是感觉上的强化。正是他对照片的粗暴处理,让照片上女性形体奇迹般地显示出一种柔弱的表现主义的色彩。它们把现实表现成幻想, 一种纯粹的表象,美变成了一个梦。然而,为此蒂奇不仅仅需要一台破相机,还需要一种不同的看世界的方式。这样,即便是不引人注意的东西也变得无比美丽。残 缺产生诗篇,质量差的镜头改变了世界。让时间流逝,用光作画。“偶然,”蒂奇说,“这一切纯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