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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猫叫(小说)

2018-01-18  本文已影响93人  小杜之母
半夜猫叫(小说)

          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谁为我做一件梦的衣裳。——摘自歌词

                                    一

        位于老城西关的和谐家园社区近日突发异常:每到半夜都有猫叫,比怨妇最凄惨的哭声还揪心,让无法入梦的居民眼皮直跳。 这是猫在叫春。

许多目击者反映,叫春的是一只花猫。那不是普通的一只猫,那是正在发情而且颇有姿色的女猫。参与作崇的是黑白两只郎猫。

不管黑猫白猫,半夜乱叫就是坏猫。

大多数居民对于半夜猫叫无动于衷,照常吃饭,照常做事,照常娱乐,照常睡觉。无非猫叫嘛,没必要大惊小怪,犹如停电断水要拆迁。但七嘴八舌变作街谈巷议的主题,就成为众矢之的。就像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家感到似乎有一千只猫在叫春。

叫春不是问题,问题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叫。可以在光天化日叫。或者去火车站叫。一只猫自得其乐地叫也无可厚非,偏有两只郎猫凑热闹,不是伴舞就是重唱,如影随形缠住不放。

反映最强烈的是居委会对面住的那个剩女。别看她平时静若处子,前天晚上花猫傻妞刚叫了两三声,她就摸上来,飞起半截砖进行干预,动如脱兔,身手不凡。这时,正好白猫喀秋莎前来套近乎献殷勤,替傻妞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傻妞当机立断紧急避险,喀秋莎被砸个四脚朝天,含混不清地哭了声“妈呀”,夹着尾巴反从剩女的胯下仓皇而逃。

喀秋莎画了一道亮丽的抛物线,顶端挑战着剩女黑丝袜的最大限度。剩女捂住短裙赶忙蹲下身来,骂道:“骚货!”

我忍俊不禁地喝彩:“妙!”

剩女发现还有我赖着没走,想找半截砖给个见面礼。我看势头不对,勇敢地跑到护栏边,鱼跃而起,从二楼蹿下。她并不欣赏我漂亮的动作简直是艺术体操,撇着嘴从牙缝挤出一个字的临别赠言:“滚!”

难怪哪位先哲说,天下最毒妇人心。我身为黑猫,来观摩谈情说爱,与你何干?

学校附近办托教中心的男老师也比较讨厌,见人就说哎哟你听见了吗?半夜猫叫弄得鸡飞狗跳。他搞辅导完全是误人子弟。从学前班到九年级,挤在狭窄的客厅里,语、数、英、理、化只他一个人顶着。他大言不惭地对家长说,各门课程都精通,人送外号“万金油”。其实单就英语而言,他会的不外乎“噎死”、“狗蛋猫溺”之类常用语。你吹你的牛呀,何必与猫过不去?因为无论傻妞还是喀秋莎,平时活动也至少和他家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租房暂住的那几个高中学生挺可爱,毫无种族偏见,网上游戏玩累了就学猫叫,在反复地刻苦实践中不断提升能力,达到了足以乱真的水准。肩头刺青的女孩最风趣,走着猫步到窗口,转身,甩头,亮相,定格优雅的造型,然后轻启朱唇,面无表情吐气如兰:“喵——”逗得室友们滚在同一张床上笑个不停。她自己却不笑,模仿韩剧女主人公的语气,茫然无措地质问:“这可笑吗?真的可笑吗?告诉我,这真的非常可笑吗?”大家都揉着肚子叫停。

是的,猫叫并不可笑。人类对猫的看法有失公平。

十二属相中竟然无猫。更可恨的是让鼠辈稳坐第一把交椅。房门上装有“猫眼”,让人仅有单向的一孔之见,连带着敌意的审视;但电脑上配着“鼠标”,令青少年爱不释手乐此不疲。若以外观起名,叫“龟标”也成。否则就叫“鸡标”,还能吓退“千年虫”呢。

                                  二

半夜猫叫引起了居委会的高度重视。据不完全统计,因为猫叫,社区有半数以上少年儿童呈现早熟趋势,三分之一的男子夜不归宿找刺激。甚至不少女人红杏出墙。于是,居委会责成“镇西关”主抓此项工作。

“镇西关”根据剩女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受伤的喀秋莎。喀秋莎是俄语中的火箭炮。他的男主人曾经当过上级领导。现在退而不休,仍有大批在职干部登门拜访征求意见。女主人整天“修长城”,自称一天不搓麻将血压就高。

喀秋莎堪称情场老手,凡是他瞄准的异性,就像撞在枪口上在劫难逃。也难怪,那个带翅膀的光屁股小孩儿丘比特,拿着古老的弓箭乱射,被射中的异性就能产生爱情,何况是先进武器火箭炮呢,更能演绎自己的猎艳传奇。喀秋莎也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就是上级领导夫妻俩。常言道狗仗人势,猫也如此。

当“镇西关”按响上级领导的门铃时,我从水道眼儿钻过去,探望喀秋莎。上级领导开了门。“镇西关”满脸堆笑,从天气谈到了利比亚反政府武装。上级领导仍在修剪脚趾甲。“镇西关”拐弯抹角终于言归正传。上级领导扫了我一眼,答复“镇西关”说:“半夜乱叫的未必就是我家的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应该寻根究底查出真凶。叫春的猫才是罪魁祸首。”“镇西关”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我开诚布公地与喀秋莎谈了很久。我说,虽然傻妞和《魔幻手机》里的一样可爱,但我喜欢的是波斯猫雅典娜那种,举手投足间彰显着熟女的风韵。

沟通,从心开始。知道我不是情敌,喀秋莎盛情招待我吃饭,并央求我看在兄弟的份上给傻妞报个平安。我拍着胸口说那当然。

出了门我又返回来,郑重地告诉喀秋莎,我和傻妞是纯粹的友谊,与爱情无关。不像以进化自居的人类,男女交往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内心深处的邪念有增无减。我和傻妞连手都没碰过,更没亲过她的脸。喀秋莎说:“赖哥!我信……”随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赖哥就是我。我的主人是进城搞建筑的农民工。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建了许多楼房,自己却租住在地下室里。汉语的词汇那么丰富,却给我起了个泥土一样质朴的名字。他们说,曾经想叫“龙猫”,但龙没云如何腾空而起?就改为“云猫”;但一阵风来就烟消云散,就改为“风猫”;但风被墙挡,就改为“墙猫”;但老鼠能穿墙打洞,就改为“鼠猫”;但又嫌说不过去,干脆叫“赖猫”。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因为没有老鼠了,主人对我的看法转变一百八十度,终于在搬家时没有通知我。太伤自尊了。我没找他们。钢筋水泥的丛林。早已让我迷失了方向。何况,找到了有什么指望?

                                  三

不久,地下室搬进来一位诗人,书报刊成了他最主要的行李。从此我们相依为命。当听到潘美辰的歌声响起,我们就鼻子发酸。真的,好想有个家。但有时候就需要自我安慰:活着无非是个过程,浮生如梦,万境皆空。单身挺好,没有负累,轻松由我神州行。

诗人常夸我有傲骨,宁愿做野猫也不委身贵妇的怀抱。他并不知道,我牵挂着贵妇的女儿。她叫雅典娜,是混血的波斯猫,被贵妇像女儿般呵护着。初次遇见,我就感受到她品牌独具的美。声音很好听,让人觉得她应该当歌星。

贵妇坚决反对她与我的交往,因为我没车没房没稳定的收入。诗人知道了我的烦恼,大清早就登门造访贵妇,从“关关雎鸠”讲到“我愿意是急流”,从“梁山伯与祝英台”讲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企图证明爱是千古不变美丽的神话。贵妇终于化妆完毕,轻拍粉脸斜了诗人一眼:“我的女儿我做主。” 

回到地下室,面对即将杀青的作品呆若木鸡,诗人“啪”地将笔扔在书桌那边,语重心长地说:“他妈的。项链能做猫纼子!”

嗯,诗人也爆粗口,而且是非常经典的国骂。于是可以推测,我和雅典娜的爱情贵妇叛了死刑。啊,我的雅典娜,去年七夕咱们阳台约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没料到成了最后的诀别!

对诗人还算比较客气的。“镇西关”叼着烟卷到贵妇家,更是碰了一鼻子灰。贵妇怀抱着雅典娜在门口严正警告“镇西关”:雅典娜根本不叫春。要叫春也不在这里,因为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上级领导家的喀秋莎来缠了几次,都被轰走了。不识字你可以摸一下招牌,这儿不是谁都可以撒野的。

没见过雅典娜的男主人。听她说是开发房地产的。除了贵妇,另外还包养有更年轻的靓妹。男主人五十多岁,绷着“将军肚”,裤带差点儿不够用。每月来一两次,每次都跟三四个保镖,戴着墨镜,虎着脸挺立门口。

雅典娜吓得不敢出去,只好蜷缩在卧室里,欣赏贵妇和“将军肚”的床上运动。柔道、俯卧撑等,项目很多。“将军肚”累得秃脑门儿汗光闪亮,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席梦思上。贵妇给他按摩做人工呼吸,随后骑着他练习马术。

“将军肚”离开时都要吻一下雅典娜。这真让我吃醋!即使雅典娜不说我也能猜到,她顶多慌乱地说声“不要”而躲闪,根本不会进行有效地抗击,譬如抓破侵略者的皮肤,甚至咬掉鼻子。如果逢场作戏顺水推舟地去舔那张布满胡茬的老脸,就更不堪设想了。

贵妇的善后工作是吃些避孕药,联系个小白脸来家里或去宾馆,把刚才的运动项目复习一遍。有时也会叫上剩女,同往夜来香洗脚城,让男性按摩。经过一番揉面团似的折腾,她俩都柔若无骨,成了软体动物。

                              四

夜来香洗脚城的老板就是傻妞的主人,从身材到衣着都像模特。洗脚行业竞争激烈,但夜来香的门口经常停满了车。每当有车来,柳眉桃腮燕语莺声的女孩儿就贴上来,搔首弄姿地招呼。路人不知详情,还以为是搞车展呢。

这里很开放,女孩们敢于把衣服脱得只剩胸罩和内裤给男人按摩。老板在全市有名的乐队当过主持,粉丝很多。调教出来的女孩们很会发嗲,叫声“哥哥”也一波三折,余韵悠长,让你坚信有女人的地方才是天堂。因此,经营不到仨月,就买辆名贵小车。

去找傻妞,她正巧在门外闲逛。我转达了喀秋莎的问候,并表示真诚的祝愿。她沉默了很久,问道:“我有哪些不好?我改。”我说:“我到底有哪些好?我改!”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叹息:“你要的爱太完美,我永远都学不会。”我说理解万岁,不能让她跟着我活受罪。

这时,“镇西关”来了。我赶紧对傻妞递个眼色,领着她躲在花丛后。“镇西关”由一个女孩儿搂着腰,踱进夜来香洗脚城。他顺藤摸瓜摸到这儿了。

我把形势的严峻性告诉了傻妞,近几天千万别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请大家转告大家,一定闭了嘴巴作猫。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还告诫傻妞,社会是个大染缸,务必洁身自爱,不能过于单纯,因为生活纷繁复杂;谁都不会一帆风顺,遇到挫败要坚忍不拔。

手机短信讲,一只小猫追赶老鼠,老鼠无路可逃,钻进花店里。小猫将老鼠逼到了墙角。老鼠拿起一束玫瑰负隅顽抗。小猫见状,羞涩地说:“你真坏。俺还小着呢。”老鼠趁机逃脱。小猫就错在过于天真,判断失误。

傻妞也提醒我,雅典娜和我根本不是同类项,贵妇趋炎附势,雅典娜爱慕虚荣。我把诗人见贵妇的情况对她和盘端出。傻妞又说,雅典娜有点儿玩世不恭,恐怕会给我戴绿帽子。

我苦笑。时代不同了,提倡绿色食品、绿色环保,结果绿帽子也满天飞,大家正发送着绿帽子,自己头上反被扣了一顶还浑然不觉。

应坚守这样的原则:人不戴我,我不戴人;人若戴我,我必戴人。关键问题是男方完全被动。每个戴绿帽的男子背后,必有一个偷情的女人。更可悲的是许多绿帽子在婚前已经预订,你别无选择。

“快看!”傻妞示意我观察夜来香洗脚城。只见“镇西关”出来了,左右两个美女陪伴,老板亲自送到门外。“镇西关”的脸上还残留着口红的痕迹。

老板说:“没有郎猫的勾引,我家的猫会叫春吗?大哥慢走呀,以后多关照小妹哟!拜……”拿腔捏调,尾音拖成山路十八弯。

“镇西关”说:“这事儿包在哥身上。你可以随便打听,别说西关了,就是整个县城,咱都有威名。跺一下脚,响半条街……”他探手伸向女孩儿的胸部,对方泥鳅般挣脱了。

什么“镇西关”,不如改名“镇关西”,早在宋朝时候,就让鲁提辖三拳打死你!我这样想,却没敢说。我突然相信生命可以轮回了。“镇西关”就是“镇关西”托生的。那么我呢,前世究竟为何物,下辈子会变成什么?

唉,只要不变成人类,就好。

                                五

真正让我切身感受到人类的可怕是在第二天黄昏。

我想出去找点吃的。刚到街口我就发现情况有异。究竟哪儿反常我说不出,但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许多人都不太友好地看我。眼神中藏着毒刺,刺得我立马作出反应,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镇西关”大喊了一声,无论男女都压过来,对我进行围追堵截。也不知那是谁家的房顶,我冷不防被一只恶狗扑倒。

它噙着我来到广场上。沿路斑驳的血迹恰似风雨过后凋零的花瓣。

许多只脚踢我。皮鞋,布鞋,塑料鞋……各种鞋纷至沓来。我逐渐闭上了眼,夕阳成了我瞳孔里的一抹残红,很快溶解为带血的泪珠。

幸亏四肢保护了头,避免脑震荡。许多人说:“踢死它,踢死它……”我知道,老鼠过街也不会引起如此巨大的轰动效应。或者,这是热血青年乘机表达对中国足球踢出亚洲的殷切期望。

一群人簇拥着“镇西关”来了。即使闭着眼我也能猜出是他。只听他说,前一个阶段半夜猫叫,破坏了社区正常生活秩序……在上级领导的亲切关怀下,在广大群众的密切配合下,今天,终于将肈事者抓获,真是大快人心!(鼓掌)如何惩处这只野猫呢?经居委会研究决定,从人道主义出发,将它装在蛇皮袋,扔进七里河喂鳖!(鼓掌)祝愿我们和谐社区明天更美好!(鼓掌)现在,押赴河畔……

套了蛇皮袋后,那些鞋仍意犹未尽,义愤填膺地与我零距离接触。我感到自己成了肉饼。制成标本也好,能留个全尸。

等我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还呛了几口水。感谢上帝——蛇皮袋顶部竟有空气撑出一方天地!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活着就好。外国有个叫贺拉斯的说过:“不管风暴将我带向何处,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可能是半夜里吧,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我难受到了极点。这是对生命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我咬紧牙关,及时调整状态坚持着。没过多久,我的“蛇死船”抛锚了。原来,被倒在河里的大树绊住了。一定抓住这个生还的机会!我撕破了蛇皮袋,从里面钻出来,强忍着半身不遂的痛苦,爬着树身,胜利逃亡!

常言道:”狗记千,猫记万,母猪能记二里半”。猫类最能记住回家的路。我风雨兼程,黎明前,终于爬回久违的和谐家园。因为地下室积水太多,诗人卷了铺盖,躲在剩女的屋檐下。我们靠在一起。他说:这个世界如此寒冷,就让我们用诗歌取暖吧。随后点燃了几本诗集,烘干湿透的鞋袜。

不知过了多久,我进入了梦乡。先是几只猫在叫,接着成千上万只猫在叫,后来那几个中学生也积极参与,还有剩女,还有贵妇,还有傻妞的老板,还有讨厌的男教师,甚至还有上级领导,以及该死的“镇西关”都热情配合!整个城市锁定在猫叫声里……

  激动地从梦中醒来,我发现诗人睡得正香,手里攥着一张被烧成半截的纸条。我知道,那是他舍不得领取的稿费通知单。反复推敲而终于发表的心血之作,换来人民币贰拾元整,温馨了诗人的梦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雨已经停了,抬头看天,东方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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