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十八）
晚饭后，小雅主动跟妈妈说：“妈妈，枫有可能约她我去学校看看，不会太长时间的。”
妈妈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明天枫就走了，下一次再见面，又会有多少变数，谁也无法预料，她只想小雅开开心心的，就好。
饭后没多久，枫就来了电话，约小雅7点在校门口见，小雅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秋风送爽，如约而至，这一切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以至于小雅觉得，得慢慢过，慢慢收藏。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枫。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一条深色的裤子，一双黑色便鞋，一手扶着辆自行车，就这样站在明亮的路灯下，看见她来，露出招牌式的笑脸。
突然间，小雅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的喜欢枫，就是因为这个笑容，从第一次到现在，每一次都会带给她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喜欢他的笑，简单，明亮，温暖。
此刻，他就在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等她，身后的校门虽然比多年前更大更气派，可那份感觉还在，就好像穿过时间的洪流又回到原点，那些尘封的记忆，那些被刻意深藏的情景，就这样一幕幕的开始回放。
“大家好！我叫陈枫，耳东“陈”，枫叶的“枫”，喊我“疯子”也能接受，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这是小雅开学第一天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区别前面一众的循规蹈矩，这个“疯子”就此成名，一下擒获了全班所有同学的好感。
随后，在班干部的选举中，他票数最高，光荣的成了一名副班长，之所以不是正班长，是他自己让出来的，他的说辞是：“鄙人非才高八斗，实属顽劣，一班之长愧不敢当，但，愿为班级尽绵薄之力，副职足矣。”
“张小雅，谁是张小雅？班主任徐老师喊你去她的办公室一趟。”这是枫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听到，立即起身准备出去……
“同学，等等！”他又跑到她面前，故意问：“你就是张小雅？为什么不答应我？”
小雅记得当时的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就走了，身后留下一大片的笑声。
熟悉了以后，枫经常帮她，其实也不单单是她，是班上很多同学。只要有谁想请他帮忙的，他基本上都会一口答应。作业交不上来的，他会帮着一起撒谎；该记的迟到早退，他会记但很少报告老师，除非老师刻意要查；同学之间闹矛盾的，第一个出来协调的也是他……慢慢地，他就成了全班的主心骨，成了所有人的中心。最最厉害的是，即便他这么忙，他的成绩始终都在前列，总在老师认为的最好的阵营里面。
小雅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神是追着他的身影跑的，可能因为很多人都这样，她在其中也就不那么突兀了，这是一种习惯，潜移默化，不由自主，等发现时已成事实，无法逃避，只能跟从。
此刻，他就在前方等她，在那存放了很多记忆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种印证，印证了当初的不知不觉，印证了现在的梦想成真。
她把小红停在马路边，冲到枫的面前，满脸是笑的看着枫。
枫又用手捏了一下小雅的鼻子，笑着说：“傻小雅，以后能不能跑慢点，膝盖上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
小雅吐了下舌头，说：“哦！”
“我们进去吧，今天周末，学校也没人，可以随便走走看看。”
“好！”
他们自然而然的牵了手，一同走进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路还是原来的路，两边的树木遮天蔽日，郁郁葱葱。没走多久，他们就到了那栋熟悉的教学楼前，虽然路灯不够敞亮，虽然没人上课的教学楼内漆黑一片，他们仍然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他们曾经待过三年的地方。
“小雅，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要了吧，太黑了，怕！”
“怕什么啊，有我呢。”枫不由分说的拉着小雅冲上楼梯，到了四楼，数着门窗，到了他们曾经的教室门口，那是他们初三的教室，他们是从这儿分开后各经人世的。
可惜门锁了，进不去。但就着星光灯影，依然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
枫指着那个座位说：“小雅，那是你的座位哦！”
“是的，是的，那个是你的，我记得。”小雅也用手指了起来，又接着说：“可惜，桌子、椅子都换了，不是以前的那种了。”
“小笨蛋，那么多年过去，还用以前的，得多破旧啊！”
小雅听了笑了起来说：“也是哦，我那张桌子两块木板间，有这么宽的一条缝隙呢。”小雅比划了一下。
“我那桌子也是的，我记得那会我正好用来上课看小说，放在下面，从来没有被老师抓到过。”枫也大笑起来。
枫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小雅走到最后一个窗口，用手在四周摸了一圈，有点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唉！被他们都换掉了，以前这儿有个豁口，用力一推，就能把窗子打开的，就可以直接翻进去了。”
小雅好笑的看着他说：“刚才还说我呢，桌椅都换了，肯定窗子也会换的，你也是个笨蛋。”
“你居然敢说我是个笨蛋，你忘记那会儿，我借了多少次作业给你抄了，真没良心。”枫又捏了一下小雅的鼻子。
“哼，说我没良心？那回我带好吃的不分给你吃啊，贿赂得还少啊。”小雅不服气的说。
“倒也是，那会儿就指望着你给我解解馋了，哈哈！”枫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小雅忍不住伸出手想打他，被他一把抓进了怀里，他们就这样在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相拥而立，沉默良久。
好一会儿，枫轻声地跟小雅说：“小雅，谢谢你那么勇敢的来到我世界里，让我明白什么样的情感才是真正纯粹、明亮的情感，我爱你！”
小雅听了很感动，轻轻地抬起头，对枫说：“枫，我爱你！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
这是小雅第一次跟他说“我爱你”，在他们曾经的记忆面前，他们能携手共同回忆，共同感受，这真是一种幸运，他得珍惜。
他没有犹豫的低下头，用力的吻住了这个对他交付所有真心的女孩，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在唇齿之间填满所有的爱意，或许生涩，或许稚嫩，但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充满了倾己所有交付的真心。
小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吻，瞬间惊住了，她只能紧紧闭上双眼，只能慢慢去感受，这是全然陌生的，仅凭直觉去迎接，来自于枫的气息和热情。曾经她在很多的书里看到过的，也曾畅想过的，而此刻当真正发生时，她才知道吻究竟是什么？是激动，是欢喜，是沉迷，是不自觉的回应，是不后悔的沉溺。是的，这是她不后悔的接受，是暗藏心底的期待，是从不敢奢望的实现。是的，她愿意。
记忆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当你执着于此，苦苦不放手时，你就是个活在记忆里的人，用以麻醉自己、沉醉不醒；记忆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当你以为它早已消失在岁月深处时，某一个契机，却会如潮涌来，以为忘记的却清晰无比；记忆更是一件很厉害的东西，每一个现在都会成为你的记忆，此刻所经历的都会在若干年后，牢牢占据在你的人生里，不管是你想的，还是你不想的，丢不掉，忘不掉，拾不起，还不起。
小雅不记得是怎么结束这个吻的，也不记得枫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只是傻傻的点着头，傻傻地跟着他走，如果可以，她宁愿这样傻一辈子，多好！
枫克制着自己想要继续的念头，他不想让小雅太晚回家，不想让小雅妈妈担心，他在小雅耳边说：“小雅，我们去操场上走走吧，一会儿我早点送你回家，好吗？”
小雅没有任何声音，只是点了点头，他突然明白这个小笨蛋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吻里，他很想笑，又有点感动，于是抓起她的手，领着她往操场走去。
学校的操场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扩建了不少，有了专门的足球场和蓝球场，四周还有了几圈塑胶跑道，一切都是崭新的，往日的痕迹很难再追寻到了。
今晚的夜空好美，满天星斗，浩瀚无垠，站在操场上的大块空地上，就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这一片璀璨里，以其闪烁点亮整个暗夜的心。这是属于夜晚的美丽，是你偶然间抬头所获得的惊喜，就好像世间万物皆有其独有的惊心动魄之美，只等你去发现、去感知。
枫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抬头望着这一片星海，深深感知着自己的渺小和微弱。
突然，小雅惊呼了一声：“好美啊！”
枫才低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走出那份茫然，也跟着他一起在看星星，他略一停顿，故意用眼睛直直看着小雅，说：“好美啊！”
小雅被他说了一愣，下意识地回他：“什么好美？”
枫听了，忍住笑，继续说：“那你说什么好美？”
小雅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当然是它们喽，你不觉得今晚的星星好美吗？”
枫故意想了一想说：“我不觉得，我觉你比星星还美！”然后赶紧走出去几步。
小雅一想不对，才反应过来，这枫又在调侃她了，于是马上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你又笑我，你是个大坏蛋，你别跑……”
他们就这样在操场上追追打打、闹闹喊喊，直到跑得气喘吁吁，才一起坐在地上，然后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大笑起来……
这一夜的美好，也许足够他们用尽一生来回忆，那是过去的和现在的融合，更是未来的憧憬，是属于他们的，美好。
休息了一会儿，枫看着满脸笑意的小雅，说：“小雅，第一次约你出来，不能让你太晚回家，我们走吧，别让阿姨等了。”
小雅听了，有一点失落地说：“好！”
枫听出小雅的语气不是特别高兴，道：“你是不是不舍得我明天就走了？”
小雅听了点点头。
枫捏了一下小雅的鼻子，说道：“小雅，这个单位我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因为那个意外，我差点以为就失去了，所以我得积极一点，努力一点，更何况还有一年的试用期，在此期间，我不想出什么意外，明白吗？”
小雅听了点点头，说道：“枫，我懂的，我明白，我不拦你，一定会支持你，就是……”
“就是心里很难受是吗？我答应你，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好吗？”
小雅点点头，想了想说：“因为我每天晚上要上课，你能不能每天晚上10点左右打给我？”
枫听了，犹豫了一下说：“我尽量，行吗？我现在跟大勇，就是那天给你送雨伞的那个男孩合租了一个房间，你懂的，那个城市的房价很高，没有办法，要打电话的话，我要到路边的电话亭才能打给你，我保证，只要我空了就一定打给你，行吗？”
“嗯，那我就在家等你电话，如果，如果你实在忙不打也没关系。”小雅低声的说。
“你放心，只要我有时间，一定打电话给你。”
小雅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答应我，以后不要冒冒失失的，走路慢一点，不要急，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好！”
“那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吧！”
小雅听了，想了想，她骑着小红，枫骑着自行车的，不怎么好，她不想让枫难受，就说：“不要送了，我肯定先到家，我家离得近，你一到家就打我电话好吗？”
“不行，我不放心的。”
“枫，求你了，你想啊我平时都一个人晚上去上课的啊，没关系的啦，就让我一个人回家吧，反正以后我都是一个人。”
枫有点心疼小雅说的这句话，也明白小雅的心意，就说：“那好，你自已回家，我一到家就打电话给你。”
“好，哦对了，你明天几点走啊？”
“早上6点就走，我坐长途汽车，这样快一点，后天一早就能到了。”
“那会很累的，坐这么长时间的车。”
“没关系的，这么多年在外面，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嗯！”
不知不觉，他们又走到了校门口，又回到了今晚记忆的原点，回到了很多年前分开的地方，离愁对于刚刚找回彼此的他们而言是浓重的，可又是需要极力克制的。
小雅知道，她不能再表现太多的不舍和难过，她要支持枫去找寻他的未来，她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她必须隐忍，必须克制，她不能流泪，她要笑着跟他说再见。
“枫，再见！我等你电话！”小雅微笑着说完，骑着她的小红就走了。
“嗯，再见！”枫简短的说了声再见，他知道，小雅此刻一定很难过，他能感觉到她刻意露出的笑脸，他很想一把把小雅拉回他的怀里，守着她天长地久，但他必须隐忍，必须克制，他有很多的人生目标等待他去努力，也有很多的承诺等待他去实现，包括对小雅的，他不能停留，只能向前。
小雅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到了家，她跟妈妈报备了一下，就回到自己房间等枫的电话，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电话铃才响，枫的声音才如约而至。
“小雅，我到家了。”
“嗯，我也刚到不久。”
“你拿个笔纸，记一下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爸妈。”
“哦，好的。”小雅从书桌上拿了笔纸，记了下来。
“小雅，你在家乖乖的，我到了那儿一定会给你打电话，你放心，等我回来！”
“嗯，那你也注意安全，以后爬楼梯也注意啊，我等你！”
“小雅，晚安！”
“枫，晚安！”
小雅知道枫明天要早起坐长途车，她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在心里，用一个晚安为这一段经历画一个句号，“不，这不是一个句号，这应该是一个冒号， 一切才刚刚开始不是吗？枫答应她，让她等他的，嗯，等他。”
这样想着，抬头看见书桌上那盆盛开的栀子花，它们在窗边的月色下，幽幽的开着，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它无关，它只想在美丽的时候尽情开放，即便花朵不够富贵绚烂，即便香气不够浓郁持久，它也会用它的执着、它的清雅、它的淡香，赋予这个世间只此一款的美丽，一样的绵长，一样的隽永。
今夜，是又一次分别前的一夜，小雅的梦里一定不仅仅是难分难舍，一定有很多的甜蜜，很多的美好，很多的期待。
今夜，星空下的，一定是两颗人长久、共婵娟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