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贫者进化史(二)
在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出游似乎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存在。古代的读书人在读了足够多的书后,几乎都要出门游历一番。我虽然大学四年学的是水产养殖,但从大学毕业第一天起就进了编辑这个行当,也勉强算是半个文化人,所以当无聊、抑郁、挫败感等这些负面情绪积聚到一个临界点后,用出游的方式来疏导就变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
我的第二次长途摩旅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心里想着去草原看看,印象中内蒙古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把目标暂定在了内蒙古。
我的出发日期选在了2012年的7月21日,选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觉得这应该是个黄道吉日,就选了这一天。其实我们每个中国人不管受教育程度如何,都多多少少有一些“中国式迷信”。比如“左眼跳福,右眼跳灾”,我自己平时左眼跳时,就会在心里窃喜,“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不是要升官就是快要发财了”,而如果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时,我就会在心里想“去他妈的,都是些封建迷信”。
2012年生活在北京的朋友可能会对7月21日这一天有些印象,想不起来的可以在网上搜一下“北京7•21”,在这一天北京及周边地区遭遇了61年来最强暴雨及洪涝灾害。而我就在这一天,穿着T恤牛仔裤,背上小包就骑着摩托车出发了。
上京藏高速前留影我出门的时间大概是上午九点左右,吃早点的时候还在附近商店买了一盒双喜牌香烟,想讨个吉利。几个小时后这盒烟被我愤恨地摔到地上并用脚碾碎,碾的时候鞋里至少挤出了半矿泉水瓶雨水。
上午十点多在我驶上高速后不久,雨滴开始下落,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坚持走到八达岭时,山间公路已经基本变成了山间河流,我穿着雨披却连内裤都已湿透,无数次幻想自己胯下的摩托车能突然变身成为一辆摩托艇,头顶上就像一直有人在端着一盆水兜头往下浇,我整个人都已经接近崩溃,当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车停下,然后坐在路边哭。
后来我下了高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见了岔路就往里扎,终于找到了一个农家院,第一天的旅行就这样不到中午就被迫结束了。
第二天天气放晴,阳光明媚,我终于体验到了骑摩托旅行的快感。一人一车在公路上肆意驰骋,永远被阳光和凉爽的风包裹,视野极佳,想停就停,不用担心会占用车道,有时候在路边不远处发现一湾绿水,可以直接骑车越过路基冲开杂草丛跑到湖畔。路况极佳不用集中精神行车时我会在头盔里唱歌,随着横风左右摇摆,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即使唱“妹妹你坐船头”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取笑。唱歌累了就会思考一些事情,很多平时根本不会产生的念头都会冲入脑海。总之,所有惬意的体验都指向了两个字——自由。
高速服务区休息我觉得自由是玩摩托车的灵魂,无关飙车,无关炸街,更无关装逼。其实在这次摩旅之前我曾考虑过加入一个车队一起跑,因为我咨询了几个在北京的内蒙古朋友,他们都跟我说你最好找几个人一起跑,内蒙地广人稀,经常跑几十公里都看不到一个人,还有劫道的。当时给我吓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我要是自己去跑小命儿八成得没,就在网上联系了一个要去呼伦贝尔草原的摩托车队,想跟他们一起跑。跟车队跑的好处有很多,首先安全性很高,前面有头车带路侦查路况,有危险会随时通过手台向后车传达,后面还跟着保障汽车,修车工具一应俱全;其次是经济性好,人多一起跑很多费用都可以均摊。最重要的一点是逼格儿较高,十几辆甚至几十辆摩托排成一字长蛇阵,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会引起无数路人驻足,心里很容易产生一种满足感。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自由,不能想停就停,不能跑快超过头车,也不能跑慢拖车队后腿。所以跟那个摩托车队了解情况后,没做过多的权衡我就放弃了,对我来说没有自由的摩旅毫无意义。
路边相机定时拍摄说起来是个简单的决定,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个决定异常悲壮。因为那时在我的概念里,独自骑行内蒙危机四伏,很可能有去无回,而我却在生命和自由之间执着地选择了自由。当时我把自己感动得不行,感觉自己特像《勇敢的心》片尾在行刑前高喊着“Freedom”的华莱士。
在那个夏日黄昏,跟车队领队说完“我退出”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关掉《夏家三千金》,光着膀子穿着裤衩慢慢踱步到阳台,以四十五度角看着落日,抽了一支无限伤感的烟。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