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巨变
我们屯子很小,人们也很单纯,一点小事,哪怕是像王贵林下夹子打住大雁,全屯子疯传开,孩子们跳墙头,扒栅子奔过去围观。
屯子东南有块大甸子,中心是原始大泡子,听说从前若家里来了客人,没有啥预备,主人抄拿起笊篱,到那里捞,几笊篱过后,饭桌上便多了一道打人的硬菜,当地人尊称这泡子叫菜园子。
我儿时,来菜园子这块大甸子选址筑巢的各种山雀多得很,它们的歌声不断,在高空中歌唱的云雀,它只要是升空,便不停地唱;也有站在老牛错上吹牛逼的漂亮鸟儿,它就是最会臭美的荷花雀,穿着花衣裳臭嘚瑟,天天炸街;在芦苇荡里还有一种鸟儿,我们叫它车豁子,分大车豁子和小车豁子,借苇叶搭窝,学名苇莺,它们有一个坏德行,没事时夫妻两就对骂;还有轻易不起飞的大鹌鹑,总是躲在草丛中,突突地给丈夫打信号,此起彼伏的各种山雀的叫声,让你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上。
每当季节好时,那甸子上的各色小花小朵竞相开放,花儿多得使人惊奇,引得白蝴蝶,花蝴蝶以及娇黄娇黄的黄蝴蝶从大老远的飞过来,先在这里大餐一顿,吃饱喝足后开始演蝶变,我是分不清谁是祝家美丽的英台。那花儿不单是迷醉了可爱的蝴蝶,也是招蜂的浪种,野蜂子像吃奶的孩子,如醉如痴地扑向母亲怀里,一口一口不停的吮吸,大黄大黄的婆婆丁花看着似是美丽守德的好姑娘,实际上最是招蜂引蝶的多情种,翩翩起舞的蝴蝶来了她接待,野强盗般的蜂子来了她也奉茶。
每当夏天到来,逮蝈蝈、扑蝴蝶我是最逞能的,那时,甸子上这么多的鸟儿在不停地歌唱,我没觉得有多么动听,甸子上到处是花,没觉得花儿有多么美,随处都飘有花的味道,我也没理会有多香甜。
待夏天到来,若悄悄地蹲在甸子中,周围都是清一色的细叶高草,名字叫小叶樟,屯子里的人祖祖辈辈用它来苫房,我们都叫它苫房草,苫房草有多种,小叶樟是最好的,家家房子上都有它的绝对位置。我玩甸子那时,菜园子的地位已经显现了弱势,因为那时候柴火不够烧,对柴的需求很大,谁家若想苫房,就得提前占位,出人专门看着,防止有人拿镰刀当柴提前给苫房草撩倒,就算是小叶樟也得等处暑之后割下来苫房才最好。此时若蹲在甸子中央静静地听,这里除了蝈蝈儿,还有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又发声的虫儿,我能叫出名的有油滋嘎——蚂蚱子,一声雷——赖蛤蟆,豆蝈蝈儿,也包括嗡嗡飞的苍蝇及最引人注意的蚊子,在耳边多少也能整出点扰民的动静……还有专门听声的扁担勾,武功天下无敌的螳螂等很多很多都在活跃着,它们让你惊奇菜园子的微观大世界!
菜园子的最中心便是一个原始大泡子,泡子不是很深,从来也没有人见过菜园子的湖底,冬天有冰,夏天是水,每当雨季菜园子便涨水,水面扩张很快,甚至于连接到我们屯子里的大坑,我小时候菜园子产的鱼就已经不多了,菜园子已名不符实,拿笊篱是捞不到鱼的,就算是拿网去,渔也不是很多,但也还有鱼儿随水进村里的东大坑来游泳,逗引有网户在窗户下撒网。
生产队长总打甸子的主意,派人挖沟改造,使之与村子里的大坑沟通,有意控制菜园子水面的无序漫漾,生产队长为了保护现有耕地不受气,同时又可扩展耕地,这是队长带领社员苦战“狼窝掌”的大事,咱们平原不用修梯田,想创下不世之功,那就向甸子开火,于是队长带领社员干甸子……
生产队里开大会,听到这个大消息,我们吃完饭跑进漆黑的队房子,只有个老更倌往队房子攮灶子里填湿苞米该子,那大青该子一头在火里烧,灶外这头滋滋地直冒糖水,不一会儿,副队长来了,他熟悉这里,掏出火柴,呲啦屋里有了光明,抬手点亮了柱脚上挂着的煤油灯,不一会儿,大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直接穿鞋上炕,接着又有三个副队长,打头的,赶车大老板子,会计,记分员,出纳员,保管员等有头有脸的都到了,有人乐意上炕里,也有的愿意坐炕沿边,女社员最守规矩,围绕妇女主任拉着手坐在一边。记分员点完名之后,队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大会历程,主要是要向大队申请用东方红拖拉机来垦菜园子的大甸子。之后便是社员们畅想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未来要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家家都有四大件……要实现四个现代化,用机械种地,要像美国的寒丁一样,一个人可以种几万垧地……队长宣布粮食单产三大目标:上纲要,跨黄河,跃长江……要大干社会主义,大干社会主义有理,大干社会主义有功,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大干了还要大干……要响应毛主席号召……缩小三大差别……于是乎,决定由做饭最香的那家,每天每顿都要烙大油饼、杀老母鸡、炖野生鱼给拖拉机手吃。
第二天,大队的东方红来甸子上昼夜不停地豁垦,那史诗般的大干之后,千百万年的原始大甸子开始了改变,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样做也是在干掉了鸟儿的乐园。
于是乎,菜园子被队长整得鱼更少了,但是,青蛙比较抗整,那时青蛙很多很多,麦收之后,正是青蛙王子从两条腿一个长尾巴变成四条腿吸收尾巴的时候,只要是在菜园子附近的麦地走,漫山遍野全是青蛙王子,太多太多王子们蹦上岸找饭吃,我们当地人用青蛙王子下钩子,到野河里钓鲶鱼,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时之内可以抓二百活青蛙王子,我就是多次的实践者,为了下撅搭钩,我根本就没有觉得青蛙的无辜,只是拿王子当诱饵,反正王子多得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屯子西另一个出鱼的大泡子(打网泡)也在治理之中,泡子无序了千万年,被逐年改变着面貌,田地的亩数在慢慢地增加,社员们伺候不过来,便到学校求助,学校利用农忙假,引带学生进驻,多了侍弄地的外援,生产队安排每家烙油饼、蒸馒头一片热闹景儿,全屯子都是白面制做的大杀器……
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农村生产关系发生了变化,没有队长了,队长家族也没了,生产力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型机械片刻便摧毁歪了几十年脖子的老榆树和大片大片的松树地,地与地之间没有了磨牛地的大界线,耕牛和马车退出了历史舞台,那种轰轰烈烈的放猪及威风凛凛的放马场景永远没有了。社员不再起早贪黑,田地里有草,有虫,农药一到全灭掉。
现在的家乡,真的是改了旧地,打网泡和菜园子这两个出鱼大户再没有野草和野鱼了,两处千万年的大水泡子摇身一变,幻化成了最优质的稻田。粮食单产跃长江早就跃过去了,单产由一百多斤提升到以吨计。收入多了,一个普通的农民卖出来的钱比全生产队还要多,家家都盖起了高高的大砖房,彩钢顶,道路已经是村村通的水泥路,不再是家家养猪了,猪、牛、鸡是专业户来养。家家都有各类的车,现在的学生放学后,再不用捡柴火,捡糞,挖菜,打猪草了,上学,放学都有校车接送。吃的跟城里人一样都是大米白面这样的高级货,身上再找不出来打补丁的衣服,不再是一双袜子穿几年,补袜子的专业工具早扔没了,人们穿着很时尚,跟城里人差不多,过去最牛的四大件被扔在院子里没有人问。
也换了新天,家乡已经没有了野生态,放眼望去全是田地,两个千万年的原始大泡子没了,还有些小泡子也没了,居住的青蛙也没了……更听不到赖蛤蟆的叫声……大甸子早就整没影了,再听不到蝈蝈的弹唱了……能飞的和不能飞的蚂蚱类虫儿也没了……鸟儿的歌声早就听不到了……蜻蜓都成了少见的稀罕物……秋天来临,燕子大军压房坡的场景不知道啥时候开始不见了。过去玉米冥多得很,苞米杆里有,苞米茬子里也多得很,它是全变态的虫,每当成虫飞起时,引得燕子追人,不是燕子要吃人,是人在田里走,惊起了蛾子,蚂蚱,小飞虫,现在小飞虫都没了,燕子也不见了,不是飞去找有德行的好人家作堂前燕,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燕子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