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梦之唇脂
我叫张蓉,是一家酒店的售货员。
这家酒店可不是什么五星级,带hotel服务的那种。而是一家类似杂货铺的,开在一条地图导航也找不到的,街道犄角旮旯里。
确切地说,是一家酒馆。酒水供给售卖,然而却不是寻常的货币交易。
这是一个酒店,每日却只卖一壶酒。
要说为什么我会成为这里的服务员,那真是十分偶然。
一定要说?那就从三年前说起吧。
那个时候的我才大学毕业,毕业后却不想回家乡,妄图在大城市里发展。
自以为是地想要在上市公司、大型外企一展身手,然而连连面试失利,父母到后来都拒绝再给我生活费了。
平生所有存款就剩那么几千块了,实在穷地叮当响。没办法,只得先摇醒自己,先就业再跳槽吧。
不过,当时还有一件特麻烦的事情,困扰着迫切就业的我,那就是得重新找房。
之前租的房子,房东下了通牒,后一季度得要涨租。房租本来就贵,对于失去经济支援的我而言,是更加难以支撑,雪上加霜了。
市中心的房子是不能找了,但是要找工作的话,郊区房源肯定也不合适啊。
别问我为什么不先找工作,方便以后上班。当时脑抽,只想着有房住心里踏实。
于是乎,在网上找了一份区域房源图,决定自己分析地理位置、检索版块房价:综合交通、商业区、商务区、小区配套成熟度……
不怕吃苦,多走些路。真不知道是租房呢,还是在买房,瞎折腾呗。
于是,那一段时间我是上午投简历,预约面试,下午有空就走街串巷地找房子。
嗯,要说我眼高手低一点不假。刚大学毕业,经验不足,校园资历也不怎么拿得出手,却想要找一份朝九晚五带双休,行业有前景,又能提供完整晋升体系,重视新人耐心培养的公司。思考全面,实现好难!
说好的骑驴找马,可是驴也不能太差啊!不过我唯一有自知之明的就是,刚毕业工资可以不高,满足基本温饱就成。
要说工作不好找,房子就好找吗?并不!价格便宜的交通不方便,交通方便的那破房子是地下室,当时梅雨季节,那股霉味哦。
老小区吧,房型破烂,毛坯装修。真怕露在外面的电线,哪一天短路了。新小区交通便利点的死贵,阿西吧。合租嫌吵,整租很贵。
当时是七月中旬,最热的时候。而我愣是从七月拖到八月下旬。眼看要跨度到九月,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和房源。
一天下午,黄昏将至,不知疲惫的太阳晒在背上,影子被迫拉得老长。
我刚看了一个老小区,还不错,就是房租有点贵,我再压压价格试试。
房东说要考虑,我就说好,相互考虑一下吧。
一边想着事情,一遍低头避着点阳光的余晖,只管往前走。
这路长得都差不多,我没太注意,只想着这段时间皮肤都晒黑了一层,防晒霜都用了好几支,又得囤货了。
这个小区虽然比较偏、比较旧吧,但是也算是半个市中心地带。附近应该好找工作,不行就咬咬牙租下来。
相比较而言,老式木质格局,干燥通风,一个人住小贵,但找到工作后也能撑过去。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再一抬头时,已不知身处何处。环顾四周,只看见了这家店门高处,明晃晃写着“易梦”二字招牌。
鎏金草书,黑底金字。雕花木门两米来高,往里瞧去,因光线幽暗晦涩,只见得木柜长桌,老式柜橱,很像古装剧里酒店客栈之流。
这装修风格挺复古啊。不过也不得算稀奇。
朱唇翠眉映明矑(lú)。清歌一曲世所无。
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jì)鬟(huán)。
梦,人类仍难以探索的未知领域之一。很多科学家、心理学家都标榜着科学的名义,研究着它。说它是人类的潜意识,日常潜移默化或受到外在刺激后的产物。
那些所谓的预示性或者雷同感,都是能以科学的理论来解释的。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为什么?最近痴迷于一款游戏,白天黑夜厮杀在巴掌大的手机里。
几乎快没有职业道德了,甚至蹲坐在柜台后也忍不住玩两局。
好在这地方工作不要太爽,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有人上门,我很是庆幸自己当时秉持着试一试的心态,反正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于是,拨打了黑字木板上的招聘电话。
很奇葩地没有面试,电话那头直接同意了我来上班,于是第二天,我就入职了这家公司。
要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是,或者是女汉子本性,一份电子合同,我就在这试用了。
每日朝九晚五,周六日双休的工作,待遇还不低!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饼,我居然不怕噎着地吃了!
这一做就是三年,不迟到不早退,在无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全凭良心啊!
这儿工作工资不少,有时却真是无聊,偌大的店,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偶尔飞来几只苍蝇,我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
我蹲在地上整理着陈旧的报纸,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就会翻看旧报纸,试图在一堆陈年旧事里,翻出些趣事来。
“咚咚咚”敲击柜台的声音。
“哎”忙应声示意,匆匆把旧报纸往往原处推,“来了来了。”
直起身抬眼看到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长相普通,衣着不慎考究,气质一般。面色麻木,眼神发直。
“这位大姐前来贵干?”其实来这里的人无外乎两种,一则是迷了路(微乎其微,事实上没有),一则是前来交易的。例行惯例,还是得问一问。
以前我还会好奇这些前来交易的人,为什么会找到这个偏僻奇怪的酒店。为什么会相信这么奇葩的交易,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就像以前我还会感慨,人生境遇千种。会因他人落泪而落泪,愤怒而愤怒,然而现在不会了。
我脸上挂着的笑意比哭还假,硬扯出一个笑容,等着对方回答。
大姐毫无波澜的眼神闪了闪,似乎从死气沉沉的自我世界中,活了过来。
“我是来做交易的。”
我见过许多来这里的人,或是迟疑好半天才开口,或是连发炮轰难以轻信,或是迫切恨不得立马完成交换,或是故作高深,或是……
我想说的是,像她这样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也不少。看似心灰意冷,犹自不肯死心。
自己无力摆脱,万般纠结,又不肯放弃这最后的稻草。
我引导她到前厅坐下,各自泡了杯碧螺春,等她开口。
她目光笔直地盯着白瓷杯沿,我想她是不可能感慨,白烟袅袅,碧玉如春的杯水的。她在回忆。
“我”却似哽咽,“那么多年了,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到头来还是留不住他。”
我等了片刻,她却又陷入了沉默。她算是话少的顾客了。
在我以为她将冗长抱怨,大吐苦水,说一个狗血背叛的爱情故事时,她却陷入的长时间的缄默。
我的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她却再开了口。
“我不太能确定那是什么时期,大约是民国中期吧。东北沦陷,人流南迁。”
1932年1月3日,辽宁锦州沦陷。
不久,日军攻占北三省,哈尔滨沦陷。
国军撤退,流民南下,自此东北三省统统沦入日军之手。
1932年1月30日沪上
“吱呀”巷子的铁门被打开,一位烫着时兴卷发,穿着考究的女人推门而入。
穿过前门,落好锁,扭着那柔软的腰肢,高跟鞋踩在青石地上,啪嗒、啪嗒地回响清晰。
时已夜深十点,长门弄堂里住户的灯火,参差不齐,多数人皆已睡下。
这世道不好,虽然这地界是共租界,却也少不得打砸抢偷的事情。
前几日,弄堂入口也安上了铁门,这刚入夜的就被锁上了。
苏眉裹紧身上的旧大衣,加紧了步伐。
小年刚过,大年临近,这方住户门外也多了些喜庆的红色,却也并不能给这世道多添几分福气。
深入弄堂,青石地上覆了一层薄雪。左转到路的尽头,苏眉停下了脚步,抬头月上中天——李宅。
独门独户的李宅,也算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早年在前朝,出过好几个进士与秀才。
往前些年,家底殷实得很。
不过显然现在是落败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般乱世,读书人作用不大,更何况是死读书的。手不能提,肩部能抗。
新政府刚冒出来那些年,李家能卖的田地产业都卖了去。依旧是书气迂腐地维持着面子,便是入不敷出也不远想法做些生意。
谋些差事,也觉着折了身段,气性大了去,宁可啃了那老祖宗留下的家业。
‘咚咚咚’苏眉敲响紧闭的李宅大门,门是由内反锁的,外人无法推开。
‘吱呀~’许久,大门被打开。李忠裹紧棉衣从门内探出头来,原本颇为不悦的神情,缓了缓,“苏小姐是您回来了,快进屋吧。”
李忠是李府的老管家,现如今也是宅子里,唯一能干活了人了。佣人,丫头、小子的都遣散了,养不起哟。
老忠头是没有家人了,很小时便来了李宅做工,成了管家兢兢业业,这一呆便是五十年。眼看着到了耳顺之年,黄土也埋了脖子,要走也没个去处了。
好歹还能给东家看着门,做饭、扫地、洗衣服的,也都堆到他身上了。
还能做几年,就还能多活几年。等到做不动了,怕是只能等死啰。
“忠叔多谢您老”苏眉露出一丝浅笑,眉眼舒展开,好不迷人。抬手拨弄了几下头发,抬脚迈了进去。
夜沉日出,雪絮不绝。
大清早的,宅子里就热闹起来。苏眉向来睡眠就浅,纵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也是无法再入睡了。
起身穿了夜间搁置床头的棉袍,踩了双棉靴便推开房门去打热水了。
李宅如今成了客栈,住了有七八户人家。靠着这些人收些租钱,全以家用。
在饿死的边缘,气节是最无用的东西。
住户多了,便更是人多纷杂。这不天擦边亮,王家大婶便起来占着炉子熬粥了。
冬日里洗漱用的热水,煤火炉子就更是人排着队等着要用。
“这里”阿难抬着缸翁,靠近苏眉。揭开翁盖,热气铺面而来。
苏眉习惯性地端着铜盆,递过去,热水便倒进了盆里。
阿难也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没钱买火车票,他父亲硬是让他趴火车皮,跑到了南方。
他没有亲人在南方,父亲也没上的了火车。约摸着,也是活不了。
阿难是在码头做苦力的,李宅的租钱不便宜,仅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每月就要去他大半工钱。
阿难比苏眉先来李府几个月,年纪却比她还小上一岁。
自从一次苏眉主动向阿难讨要些热水后,阿难便留意着每日多烧壶热水,等着苏眉起来用。苏眉瞧得出这男孩心思单纯,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远处的陈姐和张妈嚼着舌根,看向这二人的目光是鄙夷又有几分嫉羡。
在这租客、尤其是女眷眼里,苏眉贯会勾搭男人,是败坏了风气的。
只身一人逃难到这大上海,卷着风尘味,去舞厅伴舞。一支人尽可夫的交际花,绝对干净不了。
如果是前朝怕是要被唾弃死,哪有资格与他们同一屋檐下,光见着就是个脏。
搔首弄姿,恬不知耻!
苏眉洗漱完,便回了房搽点香粉。阿难早去码头做工了,能活着卖些力气便是好运气!
早晨七点的宁平路已活络起来,上班的拎着包西装的、长褂子的,昂首挺胸,神态昂扬。
卖报的小童,冻得小脸通红,轱辘着小眼睛眼巴巴看着钱主儿买份报。
街角处摆着一处早摊,摆着热乎的豆浆油条包子馄饨,热腾腾白烟滚滚,这冷冬天引人不少人前去买早点。
‘呲~啦~\\\'苏眉划燃火柴,点燃一支烟。推开窗户,丝丝寒气铺面而来。
眼眸微阖着抽了口烟,而后满满呼出。看着小雨打湿雪地,更是一派泥泞。
“苏小姐,这是你前几日说想看的书,我给你找到了。”蘧然映入眼帘的是李大少,李世安。
一身灰色长衫棉袍,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着确实斯斯文文。
“哦?那卷《西京杂记》么”苏眉淡淡的望过去,也并不见多欢喜。
“正是了”李世安伸手将书递了过去,面带浅笑,温文尔雅。
“那多谢李少爷”苏眉接过书,礼貌点头,嘴角勾勒出弧度来。
“说了,你叫我世安便可,往后我唤你阿眉可好”李世安说完也觉得唐突,些许紧张地望着对面的人,眉峰稍聚,刚要改口道歉,且听到。
“那好,世安麻烦你了”苏眉对于李世安的心思又怎么不知,男人,在哪里都一样。
李世安见她没有拒绝,挺高兴,还想再多说几句,却看出苏眉眉宇间淡淡的倦意,怕是没有多交谈的心思,只好道:“那你休息吧,不打扰了。”
“嗯”苏眉点点头,便目送他离去了。
1933年6月2日 沪上
端午过后,天气正热,清晨还有几丝凉风,供人悠闲地享受一顿早餐。
“荒唐!荒唐!”用完早餐的李老爷子,看着昨日份的报纸,气的胸脯剧烈起伏,直拍桌子猛咳起来。
“老爷您消消气,这纸上讲了些什么,叫你老大动肝火的”忠叔顺着李老爷子的后背,眼睛往被扔在地上的报纸处,瞧了一眼。实在不认得字,也不知道是纸上写了什么,叫老爷子这般动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平津华北就这样被他们卖了出去,老祖宗的土地就这样割让了?!”老爷子义愤难平,瞪了眼大写着‘塘沽协定’四字的大字报,恨不能再年轻二十年,定要……
定要怎样?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当绝不会像政府那般软弱无能,眼睁睁签下着丧权辱国的协议。
临老了还得受这份折辱,死了都无颜面对先祖。
暑气愈发浓郁,知了在柳树上鸣叫,徒惹人烦躁。前时还盛开着的芙蓉,此时已变成了莲蓬。
再晚些时候,怕是要变成硬邦邦的莲子,用石头也能以砸开。
安静的午后,静默的房间,沙沙翻书声停止。
“姐,我可以叫你姐吗。”阿难合上书最后一页,安静地看着书桌前握笔写字地苏眉,真好看啊,“你好像我亲姐。”
人也特别好,教他读书认字,替他缝补衣服,还送过她亲自替他纳地鞋底子。在这里谁都不见得待见他,只有他待自己好,就像老家长姐一样,关心着自己。
“是吗?”苏眉眉目柔和,她是把他当成了弟弟。她是家中独女,从小她便想要个兄弟姐妹的,可是父亲情深,家母病逝后,苏家虽家底殷实,然而苏父却不愿再娶。
又过了几年父亲也跟着去了。她一个女子刚继承这家业,故土又遭了劫难。恶奴卷走大半钱财,拦都拦不住。
她是独自一个人南下的,带着那所剩无几的钱财。要不是遇到乐央门的老板,她怕是要饿死街头,又或者更惨……
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值得庆幸了。那还管旁人说的。
“那年逃难,爹没叫带上她。姐姐你说她还活着吗?”少年也不过十七岁,没有弱冠成年,灾难就已然降临。
“或许还活着吧,或许,等到一天,天下太平了,你回老家去,他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苏眉说这话时,目光飘忽不定,连她自己都不信。锦州被占,日军进攻上海,年前上海大罢工,东三省沦陷。政府无能,百姓又怎么在战火中保全。
“哦,要是那样就太好了。”神情恹恹显是不信,却目光动容,愿意相信。他想念他的爹娘,他的姐姐,他的姐姐本来快出嫁了啊,不知道到底嫁给石头哥没。可惜他不在啊……
“姐,我爹给我取了名叫阿难。生我那年大旱,收成不好。爹娘怕我被天收了去,就给起了这么个名。我本家姓朱,姐你给我取个大名吧。我想去当兵”阿难自顾自地说着,眼眶微红,“前几日我在码头遇到个革命党,他很厉害,杀了好几个日本人。我没将他交出去,我想跟着他参军去前线,打鬼子!”
“心存邦国,具真性情”苏眉目光微闪,“邦国不复,何以苟且。朱邦国可好”
“好的,很好!”
1936年9月17日 沪上
这里有最好的酒,最富的人,最迷人的声色。纵情欢愉,与外界的风波断绝联系。在这里只需要美酒与佳人相伴。旋转,舞蹈,歌唱,举杯,欢聚一场。
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着的交响曲,舞池下男男女女勾搭在一起,沉醉其间,翩然起舞。
“轩宁,请我喝一杯吧”一之支舞毕,苏眉有些念念不舍地退出陈宁轩怀中,面容恍惚,目光灼灼。
陈轩宁礼貌含笑,点点头。
苏眉举杯示敬,“你不开心。”
“嗯”痛饮一杯,陈宁轩点了点头,“最近遇到了些难事。”
“有什么能难住我们陈大少的。”晃动杯中,红得暗沉,波动如血。目光静如水地注视着他,半是玩笑,满是关心。
“唯今之中华,唯有实业可以救国。富国强兵,方可抵御外邦之侵犯!”
1937年7月6日 沪上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惊雷乍起,震得人心肝都跟着颤抖起来。
从阿难说去前线,转眼三年过去了。头两年隔一两个月,苏眉还能收到他从前线的信。向来阿难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来信说的都是些值得叫人高兴的事。
姐今天我第一次上战场,可紧张了。好在我副班长很照顾我,我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以后我会杀很多很多鬼子,保护好这道防线。
姐我立了个二等功,捣毁了敌军一个临时基地,升为副排长了。
姐我们团今天有肉吃了,缴获了敌军的物资运输车。
姐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我不能娶她。
姐为什么中国人要打中国人……
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向干燥的地面,苏眉不禁有些担忧起来。阿难已经大半年没有来信了,苏眉知道这几年前线
发生了太多事,阿难所在的党派,不仅要与日军战斗,还得与国军周旋。他们的军队,除了穷和人,没别的了。
团结,这个国家再不团结,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
连日的阴雨终于过去,被彻底洗刷了的大地,终于放晴。
乐央门依旧歌舞升平,却多了许多买醉的人。用酒精麻痹自己的,似乎这样可预见的威胁就不存在了。
“你离开吧,离开大陆,上海也不安全了”陈轩宁紧紧抱住苏眉,感受她柔软的身子,传来的暖意,“去香港。”
这个女孩他第一眼看到她,便爱上了。爱上她冰冷的眼神里,强烈的求生欲望。冷与热的交织,使得她是那么的吸引人。
‘你愿意为我工作吗?’街头的一句话,她便留在他身边四余年。她天赋很高,从没有学过西洋舞蹈的她,短短三个月便成了央乐门的台柱子。他很惊喜,原本只是觉着她孤苦无依,可怜她罢了。并不指望什么。
此时的苏眉迷恋这个有力的怀抱,她圈住男人的腰,姣好的侧脸贴在她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他是上海滩食品大亨的独子,乐央门不过是供他消遣而建立的,陈宁轩这三个字在大上海,代表着金钱、身份和地位。一年前,陈宁轩向她求婚了,她没敢答应。即使她真的恨不得立马嫁给她。
可是她配不上她,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干净的。可是他的父亲母亲、亲朋好友又会怎么看她呢?不知羞耻,贪恋钱财?
不,他值得更好的。
“那你呢?也一起去香港吗?”她甚至自私想要他陪自己离开,对,去那个陌生的城市,或许他们才能真正的在一起。
“对不起,我不能。”他低下头,微厚的唇吻上她的发定。
据说,嘴唇后的男人,深情可靠。
苏眉沉默了一阵,“那我也不走了。”
“乖,你走了我才安心。”陈宁轩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去香港,可以上个大学。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便去找你。”
苏眉咬着嘴唇,迟迟不肯松口。就在陈轩宁以为她会再次拒绝时,说了一个字,“好。”
她知道他有大事要做,他得保护他家族的产业,他得保护替他工作的工人。她几乎每天都会在他身边,自然是知道他正在准备工厂西迁的事宜。
原本政府是优先机械、药品等战争必须品制造厂撤离的,是他联合上海重大食品厂,生产军用罐头,才得到西迁的名额。
陈氏食品厂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他得保证生产设备和工人,安全地到祖国地后方去。
苏眉也知道,这次分别,说不定就是永别了。
这几天上海笼罩在一片阴霾之后,这一刻还是歌舞升平,下一个说不定一个导弹便会从上空轰炸而下。领事馆都不安全了,租界又怎么能保全?
临走那天,苏眉还是和李世贤到了别。李家老爷子年前仙逝了,李世贤也成熟了很多。到政府谋了个差事,也想要为着混乱地世道添一份力。
知道苏眉要走,李世贤也没有多问。他知道,这是最好地选择。当初地悸动依旧在心里存着,天长地久。或许有一天遇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人,那份得不到的感情也就消退了。又或者,愈久弥足珍贵,反而更加不能割舍了。
“世贤,替我留意着阿难的消息好吗?等我回来,你还会在这里对吗?”
“我会在的,阿难回来了,我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他,叫他也放心。”
“嗯”纵使再坚强的人,分别的此刻也红了眼眶。割舍,原来是这么揪人心肝。
原本苏眉对世贤没有多少感情,可是离别的这一刻,他就成了她的亲人。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礼貌而不逾规地回抱,而后果断分开。
苏眉上了陈宁轩派来地车,到了私人机场。这里乘机地都是上海顶富贵地人,再有礼仪风度地,在生命攸关地档口,也是去了惯有地伪装,撕扯着恨不得第一个上飞机,远离开始被敌机轰炸地上海滩。
终究,苏眉没能见到陈轩宁最后一面。飞机起飞,天很蓝,云很白,地面上地事物却越来越小……
1937年11月9日沪上
长达近两个月地淞沪会战接近尾声,中国淞沪守军腹背受敌,被迫撤出上海。上海被日本侵略军占领。
1997年7月1日 香港
今天是香港回归的重要日子,苏眉在养女的陪同下,一同加入了街头庆祝的队伍。她现如今是个八旬的老人了,白发苍苍,却依旧打扮得体,气质惊人。路人见到她,也不禁想象,年轻时的老者,又将时怎么样美得惊人。
当五星红旗在广场升起,国歌奏起,老人热泪盈眶。
她该回去了,她想要回家。
她没有成功回家,但是她见到了位故人。
“阿眉,对不起,我没找到阿难。”再见面时,李世贤坐在轮椅上,是苏眉来医院见他的。
她没想到李世贤也来到了香港,是因为眉轩与洪贤公司有业务合作,女儿把洪贤总经理邀请到家族,她才幸运地知道她的亲人也来了香港。洪贤的总经理李洪是李世贤的儿子,他认出了苏家客厅的黑白合影中,第一排第三位,是他年轻时候的父亲。他家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父亲说,那是他和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的合影。
“你怎么不来找我?”苏眉缓缓的走到李世贤身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握着他同样干枯苍老的手。
“我听说了,眉轩集团的董事叫苏眉,来自上海。她是香港大学的高材生,化学专业的。一手创办了眉轩集团,生产最优良的唇脂起家。年轻的时候,很美,很干练,却一直单身……”李世贤对苏眉的过往如数家珍,显然她是刻在他生命中,时间也抹不去的美好,“陈轩宁死了,被日军飞机榴弹炸伤,不治而亡。阿难我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怕是……”
苏眉含泪摇头,示意他不要在继续。她都知道,他们都不在了。陈宁轩答应过,一切妥帖会来找她的,可是他没有。阿难答应她,前方战事休止,便回带着那个姑娘一同回沪上,请她为他们证婚。然而他们都失信了。
“你已经很好了。”苏眉拍拍李世贤的手背,他应允对她的承诺,成了九旬老人,一等便是65年。如果不是他儿子执意带他来香港治病修养,他是他会在那座老房子里,终老。
1978年1月18日 香港
这个冬天尤其冷冽,苏眉坐在炉火前摇椅上。客厅播放着留声机陈旧而绵长的音乐,那是乐央门当年红极一时的曲子,来那的客人都喜欢。苏眉膝盖上盖着薄毯,手里握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随着她手无力地滑下,照片落到了地上。
照片里有男女老少总共28人,高矮胖瘦不等,而中间那个眉眼凌冽,面容姣好地女子,确实最吸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