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意大利籍男性

托斯玛尔桥上的公共建筑并不是一下子出现的。

而是像一个贫寒人家装修新房，今天添置一个冰箱，明年添置一台洗衣机。这样，一点一滴缓慢补全的。

至于先后顺序，当然是遵从需求的紧迫与否。

比如说医院，就出现在托斯玛尔桥建成的早期。桥上的第一间医院只是一个简单的草房，内里住着一位只会开一剂汤药的草药师。

我在桥上的博物馆里见过这位草药师的照片。他是一个戴着圆眼镜，蓄着山羊胡子的精瘦老头，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是桥上医院的第一任院长。

而像教堂，这种比较高级的，满足精神需求的场所，就出现在比较后期。

桥上的教堂得以出现，完全是个偶然。

一位富有的水晶商人，在某个夏天路过托斯玛尔桥。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当他听闻桥上居然没有教堂时，觉得十分惊诧和愤怒。于是，他捐了一大笔钱，要求桥上的居民建一所教堂。

那个时候，桥上的管理者是一位弃商从政的犹太男人。他精明地将这笔钱以基金的形式存在银行里，每年拿出一部分用于社会公益：修建教堂、公园、道路、教育等等。

随着年月增长，这笔钱的数目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就是桥上著名的塔洛伊基金。

塔洛伊是水晶商人的名字。

据说他晚年时曾回访托斯玛尔桥，听闻这件事后，展现出基督徒的谅解与宽容。他在未建完的教堂中向主祈祷，愿世界上的金钱都能如此处般被妥帖使用，福泽于民。

这座教堂前前后后一共建造了一百四十余年，历经几代工匠。它原本的设计平面图是狭长的，与托斯玛尔桥垂直。开设前后门，方便信徒出入。不过后来的工匠在此基础上又为它修建了前后花园。故而现在的教堂从天空看上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教堂外部简朴传统，这是工匠当时对“实用性”艺术的推崇所导致的。

内部就有趣的多，圆形穹顶上绘制了大量镶嵌壁画；回廊，门窗处多有雕刻纹饰。这是因为后代工匠无法改动教堂主体框架，所以便把浑身才华施展在细处。

我曾经得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教堂中的长桌下度过了一段静谧的时光。在桌面背面，那不见天日的一侧木板上，静静地盛开着47株圣洁的百合。它们层层叠叠，一路怒放至桌腿。

可见当时匠人的心思巧妙。

在教堂出现之前，桥上人民的信仰繁复多样，神鬼并存。但在教堂出现之后，随着匠人们年复一年的对它进行修建装饰，基督教渐渐成了托斯玛尔桥上的主流信仰。

尽管，那时候的教堂还没有一个工作人员。

牧师先生在一个雨夜闯进托斯玛尔桥。

据守夜人回忆说，他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少女，一头跑进教堂，倒在了门口。

守夜人当时正牵着巴普洛夫（一只狗）夜巡，也许是因为身上黑色斗篷的缘故，并没有引起牧师的注意。

他只好一边大声喊叫，一边跟随牧师先生进了教堂。

好运的是医院与教堂距离不远，来得及为牧师先生实施急救手术。

“他身上一共七处枪伤，两颗子弹嵌在左肩，一颗穿透了腹腔，剩下四颗均匀的射在腿上。”守夜人说。

后来从身上取出的六枚子弹，被牧师先生做了个简易的风铃挂在教堂大门上。

牧师先生对当时桥上的居民来说，只是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但是，极其英俊。因此享受到了桥上众人最真诚的热情。

事实上用“英俊”来形容牧师先生，并不十分准确。

他的脸部骨骼硬朗，线条凌厉，是典型的“直线型”面庞。他的头发茂密，下巴光洁，是那种雄性魅力蓬勃，但又注重个人卫生的男人。

他神志不清地躺在病床上，因身体的疼痛蹙起眉头的脆弱样子，就像是受了伤的雄狮，引得女人们爱慕与同情交织，泪落如雨。

他昏迷了半个月，因为无法进食的缘故，瘦了四十斤。

“就像是一个瘦削苍白的吸血鬼。”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士说。

牧师先生昏迷期间，医院医治好了那个随他前来的女孩。她被保护的很好，只有腰际有一点淤青，应该是牧师先生抱着她奔跑时留下的。

为了第一时间知道牧师先生的身份，众人将少女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提问。

遗憾的是，少女是个哑巴。

而且也不识字。

她笑起来像是一个柔弱的花骨朵，不笑的时候自带忧郁气质，淡眉轻蹙，惹人心疼。

她大多时候就安静地坐在隔壁空床上，担忧地看着牧师先生，似乎在疑问他怎么还不醒。

她存在着，就好像病房里多出了一束百合花，不怎么引人注意。

牧师先生的仇家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天气靠近托斯玛尔桥。

大约有一百来人，穿着黑色的跨栏背心和电工裤，腰上别着枪，手里拿着长刀。他们气势汹汹，像一大片乌云覆盖到托斯玛尔桥上。

牧师先生刚刚苏醒，面色苍白，他牵着百合花的手站在这一侧。

双方人马迟迟没有动手，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长达两年。

最后是百合花在某一天清晨，松开了牧师先生的手，她一步一步离开他，奔跑到对面的人群中。

牧师先生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

战争，一触即发。

那是被肢体碰撞声和惨呼声笼罩的一天，鲜血流了几百米，连风都是红的，只有百合花一个人洁白无瑕。

牧师先生输了。

即便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战场上。

因为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战场上。

这件事之后，牧师先生休养了大半年，再次出现就是如今的样子了。平常时悲悯耐心，偶尔跳脱浪荡，不为人知时……不为人知。

如果你来到托斯玛尔桥，欢迎你参观桥上的教堂，并向牧师先生告解你的烦恼。尽管他手中的圣经永远只停留在同一页上，上面写着：

不要惊动我的爱人,要等他自己愿意。

我叫江汜，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