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鲸落,万物生——世间最壮美的死亡之道
浩瀚无垠的海面,一头巨大的虎鲸静静地浮在海面上,海浪一波一波地从远处涌过来,温柔地触碰着、托举着它,似在举行着一场朝圣的仪式。
它的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神秘世界。
“一生一世如梦初醒,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是的,这里是太平洋。
世界上面积最大、也是最深的大洋,最深可达万米以下。
这大洋,是这头虎鲸这一生一世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它曾经和自己的家族一起在这片广袤的海域成长、搏击、猎杀。在大洋里驰骋、遨游,在上下几百米间的海水里自由沉潜,奋力跃出……
它,就是这片海的主人。
现在,它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已经来临,无声地摆动尾翼,悄悄地游离族群,找到了这一片安静的海面,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在生命这最后的时刻,没有恐惧,没有慌张,没有企图摆脱死神之手的各种徒劳挣扎。
只有等待。
它从海里出生,也将归于大海。这就是让人心安的死得其所,没有比这微微荡漾的海水更让它有归属感了。
这片大洋以富饶资源、阔达的胸怀供养了它一生,终于也到了它回馈大洋的时刻了。
它就是大洋之子。
一头鲸,静静地下沉、再下沉、下沉……直至沉至几千米之下,海的最深处。
这个过程,它也不过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和它的一生相比,并不是很长。
这就是“鲸落”!
从一头鲸死去开始,直至沉入最深的海底,才能称为鲸落。
这是世界上最浪漫、最壮丽、最无私的死亡。
这鲸,凭借它锋利的牙齿,健硕的身体,以及十几个生死与共的伙伴,曾是雄霸这大洋中的王者!
现在,它的死亡终于让它宁静温柔,从霸气的索取者变为忠诚的供奉者,向这海祭献上自己所有的全部——血与肉,皮与骨。
它的灵魂因此得到永生。
无数的盲鳗、鲨鱼、一些甲壳类小东西,围着它举办着饕餮盛宴,那鲸一身的柔软皮肉,就是这场狂欢的正餐。
每一缕血肉组织都不会浪费。
看似残忍,实则是一场恩惠。它的死亡,已经成为深海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而这,才是刚刚开始。
这是鲸落的第一个阶段:移动清道夫阶段。
落到洋底的虎鲸,已经只剩下一具庞大的骨架和骨缝里残余的筋肉,小山包一样低耸着。
现在鲸落进入第二个阶段:机会主义者阶段。
那些无脊椎动物特别是多毛类和甲壳类动物,就是机会主义者吧,它们以残余鲸尸骨架作为栖居环境。住在这里,吃在这里。啃食残余鲸尸,并不断改变它们自己的所在环境。
然后,第三个阶段开启:化能自养阶段。
大量厌氧细菌进入鲸骨和其它组织,分解其中的脂类,使用溶解在海水中的硫酸盐作为氧化剂,产生硫化氢。化能自养细菌例如硫化菌,则将这些硫化氢作为能量的来源,利用水中溶解氧将其氧化,获得能量。而与化能自养细菌共生的生物也因此有了能量补充。
最后一个阶段:礁岩阶段。
残余鲸落当中的有机物质,已经彻底被消耗殆尽。鲸骨的矿物遗骸,就会作为礁岩成为生物们的聚居地。
一望无际的海底平原因为鲸落的出现而产生了小规模的生境变化,这样的生境变化尤其受一些钻孔生物、附着生物的欢迎。
残余鲸落的出现为一些底栖动物提供了庇护场所,也为它们提供了有机质来源。
就这样,一座鲸落,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鲸落,以一己之力,促进了海洋上层有机物向海洋中下层的运输。
这是它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
它化身孤独海洋里最温暖的绿洲,给贫瘠黑暗的深海带来养分。
就像《禅定荒野》里面说的那样:
“鲸落海底,
哺暗界众生十五年”。
一鲸落,万物生!
1998年,夏威夷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在北太平洋深海中,至少有43个种类的12490个生物体是依靠鲸落生存的。
原来,这才是大道!
这哺育万物的深邃大洋、这化死为生的虎鲸,都在循着大自然的天道: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世间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事物间总是相辅相成的。有美就有丑,有善就有恶,有生就有死,有乐就有悲。
这样的循环往复,正是道运动的特点。
生生死死,轮回往复,才会生生不息。
我们都知道,生命走到尽头,就转化为它的另一面死,就如鲸的死亡。
那么,鲸落其实也是在告诉我们,死到极致,又何尝不是生呢?
只是,近年来,由于人类过度捕杀鲸类、食用鲸肉而不加以节制,恐怕其影响的,不止是鲸落,还有那些依靠鲸落而生的数不清的生物。
人类的欲望膨胀和自我意识不断增强!
面对自然,如何尊重大自然本身的规律,遵循事物自身发展的必然性和物极必反的两面性规律呢?
道法自然!
把“道法自然”的基本原理,落实于生态环境范畴,就是在提醒人类要维护世界生长变化过程的自然本性,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贪,或者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用人为的强制方式去破坏这个过程的本来面貌。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创造万物却不据为己有,养育万物却不自恃有功,长成万物却不把持主宰。这就是最高深的德行。
人类真的需要向大海、向鲸、向一切自然之法学习!
自然完全可以依靠自身力量,做到万物备足,生命各尽其年,物种延续不绝。
美国物理学家卡普拉曾经说过:“在伟大的诸传统中,据我看,道家提供了最深刻并且最完善的生态智慧,它强调在自然的循环过程中,个人和社会的一切现象以及两者潜在的一致。”
为此,他提倡:
“从主宰和控制自然界的意图转变为一种合作和非暴力的态度。这是一种生态学的态度……中国古代的圣贤们美妙地表达了这种态度:遵从自然规律的人,随着道的潮流而流动”。
顺应事物的自然发展方向,顺势而为之、自然而有为。
道生万物!
万物凶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