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季风乡愁人间烟雨

百年恩仇沙坡凼

2018-08-20  本文已影响143人  简映竹
百年恩仇沙坡凼

说起沙坡凼,我眼前就浮现出峡谷深深,群山环绕,依山傍水的那一方世外桃源。

它曾经荒无人烟,之后历经繁华,而今再变得人迹罕至。

沙坡凼附近仅有几家住户,空巢老人极少出行。偶尔有驴友探险猎奇,它几乎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明末,张献忠反四川,杀得鸡犬不留。

綦江、江津、习水三县交界的仙凤峡一带,十室九空,几十里地无炊烟。

清初大移民,湖广填四川。

有赵、秦、徐、熊等几大家族的开山祖宗,先后来到仙凤峡、九龙峡,开荒种地,繁衍生息。

赵氏在仙凤峡的杉树湾。

秦氏在沙坡凼。

熊氏在大河沟。

徐氏在九龙峡的青龙屋基。

过了一百多年,赵氏和秦氏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两大家族。

中途不断有外来人家跟他们比邻而居,有的是亲戚依傍,有的来租做土地或做手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熊氏在大河沟一带务农、做竹艺,富裕而低调。

徐氏,也就是我妈妈的祖宗们,他们种地、采药、刮筷子和竹编。

他们请先生,办私塾,很是重视子孙教育。

赵氏的势力向龙洞湾、瑶湾、大河沟方向扩张,仙凤峡谷两岸绵延几十里都归赵家所有。

秦氏向九龙峡扩张,东至新店子、西至三角塘,所有土地山林都属于秦氏家族。

这里群山绵延,四季分明,物产丰富。赵秦两大家族人丁兴旺,生财有道,不仅务农种地,还经营木材、竹编、药材等,就地取材,产品远销贵州习水、江津、綦江、重庆等地。

赵氏和秦氏家族庞大,他们有自己的安保队和马帮运输队。

当年两家的地盘,比后来民国时期的两个“十全保”还多一倍。

十九世纪中叶,太平军起义。石达开率十余万义军离开天京,转战大半个中国,从贵州入川,来到綦江。

入綦后,义军死伤惨重,与官军纠缠,疲于奔命,需择地修整:一分部由副将带领,去綦江老瀛山莲花保寨;二分部石达开亲自率领,来到高青狮子山天保寨。

由于官军穷追猛打,在狮子山修整的石达开余部,兵分三路:一路穿越翠峰峡出回龙庙,经中峰寺,来到三角塘。二路过九龙峡、三路绕仙凤峡,经两河口,向西行走至三角塘,三军汇合后转战习水江津交界山地。

“大盗亦有道,诗书所不屑。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人头作酒杯,饮尽仇雠血。”

文武双全的石达开,文能写诗作赋,武能以一敌百,早已名动天下。

石达开亲自率领的部队,在沙坡凼秦家庄做短暂停留修整。

秦家家主亦能文能武,和石达开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盘桓数日,秦家给予石达开部队丰厚的粮草和钱帛补给。

后来,石达开覆没。

秦家家主忧虑,深恐政府以“通匪”之罪秋后算账。于是悄无声息卖掉大部分土地,余下财产和山林以超低价转让给了大河沟的熊家嫡系子孙,然后带着族人经泥坝,远走柏林。

秦氏家族从此隐姓埋名,世代读书务农,不再经商赚钱。

秦家后来考出了多名秀才和进士,还有奔赴各地做师爷和讼师的。现今江津地区也有好几位知名律师呢,都是来自秦氏家族。此是后话。

熊氏家主接手了秦家产业,带领子孙,离开大河沟,来沙坡凼秦家旧居定居下来。

熊氏深知树大招风,教育子孙只做家传竹艺,躬耕几亩田地。其余山林土地也低价转卖乡邻,不再扩大势力。

其时赵家家主刚刚上任,正是年轻气盛希冀大有作为。他觉得:秦氏家族好像被熊氏家族给挤走了,基于“远亲不如近邻”之理,秦家的势力,怎么说也轮不到熊家来接手,认为熊家理应退出。

熊家有地契文书及相关手续,自然据理力争。赵家财大气粗,一纸诉状告到重庆府。

扯皮官司,打得旷日持久。几判几驳,闹腾了三年多,两家几乎耗尽心血和家财。

后来,熊家家主请到秦氏家族的资深讼师,熊家有理有据,重庆府判赵家败诉。

打完这场官司,两家元气大伤。如果硬要计较赔偿,只会雪上加霜。

熊家家主大手一挥,豪爽讲和:“我熊家,只为争一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赔钱就不必了。以后,你们赵家,每一代的长男,都给我熊家的长子做义子(干儿子),逢年过节携礼拜见即可。”

于是,两家立下契约,由讼师和保长做公证:从今往后,子子孙孙,不得反悔。

我认识的赵氏子弟,给熊家做义子的就有四辈人:赵江河(姻伯老祖祖)、赵英明(赵大公)、赵力笙(表叔)、赵一飞(表哥——《佳人曾住九龙峡》文中大房姑婆次子家的长孙)。

赵家这四辈人,都是气宇轩昂的优秀儿郎,用现在的流行语言表达,那都是男神级别的帅哥哥。

当然,他们的熊氏干爹干爷爷们,也品格端方,内外兼修,不会辱没了他们。

我们老家山沟沟里都流传开了:“千万别打官司,输了官司,辈辈代代都要给人当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个事件流传很广。

后来的古镇东溪,也有两户人家打官司,官府判输家修建观音岩天梯1500余步。输家被迫修路,完工后还在路旁刻碑警示:“气死莫告状”。

这两个事件的轰动程度,不相上下。

时间到了上世纪60年代,1963~1966年,“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的“四清运动”开始,憋屈了百余年的赵家,开始“秋后算账”:

撕毁契约,不再给熊家做干儿子;还力尽所能多方活动,与有心人一起,把熊家划为“地主”成分。

其实,熊家当时哪能算地主?他家四世同堂,自上而下,皆低调内敛,家训特好,不惹是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没有多大存在感。

相比之下,赵家势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子孙众多,良莠不齐,高调张扬,优越而自豪。

只因那时的熊家家主熊泽斌,长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儒雅通透,精《易经》,懂阴阳,能掐会算,特别能趋吉避凶,生存能力杠杠滴,引来某些人嫉恨。

解放初期,两家的财产都已归公,土地山林和多余房子都已分给外来社员,只留下遮风避雨的简单居所和自家的手艺。

赵家毁约,不再做干儿子,终于扬眉吐气。

熊泽斌被划为地主,心里委屈,但也无法计较。他说,既然每村要分派一个地主名额,本村舍我其谁?

他心冷了,别了沙坡凼百年老屋,搬到十里外的新店子黄葛树另筑新居,从此不与赵家为邻。

熊泽斌是享誉一方的大师,所做竹制蒸笼,做工之精,造型之巧,无人能出其右。

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他不能明目张胆接活儿,连绵群山,竹海无边,他也只能望竹兴叹。

偶尔技痒,只些许做几个“蒸笼火篼”过过手瘾。所以,熊大师的蒸笼,和小小的蒸笼火篼,一件难求。

经此打击,熊泽斌的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无人传承他的竹制手艺。

他最小的女儿活泼可爱,小名韶先。她跟我是小学同学,有一双“抓子儿”特别灵巧的纤纤小手,白白的,软软的。她一头自然卷的褐色长发,很像混血洋娃娃。

班上,有个自以为是的女生,故意鼻孔朝天冷落她,两个调皮捣蛋的男生也常欺负她,骂她“地主婆”。

小小的韶先,憋得双颊通红,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黯淡了双眼,低着头盯着地下。

韶先聪慧,不管同学们有多过分,她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哭不闹,小小年纪深得家传精髓。

想起当年女同学的冷漠,和男同学的恶作剧,我深深痛心。韶先,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我听熊泽斌老人家说过,他记挂着沙坡凼老宅旁那几根他祖上所栽的巨大的香楠树。

他的爱人九十多岁了,是个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贤妻良母老好人:智者不言,超然物外,淡泊无欲。

像我这样叽叽喳喳的小女子,面对这样慈祥淡然的老奶奶,不由得自惭形秽,心生敬意。

我问过她,她淡淡回我:树树长好了,迟早都是要砍的。

可是香楠树太值钱,让不少贪婪之辈,没少动歪脑筋。

国家明文规定不能砍伐珍稀树木。但那些人,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大约八九年前,一帮贼子趁着月黑风高,把过量煤油等物灌入香楠树根。

几百年的珍贵树木,渐渐失去生机。几年间,看着看着就死了。

不法分子与本地流氓勾结,动用关系,特意从生漆湾经老房子,挖一条去沙坡凼的专线公路,要去砍伐。有村民举报,有关部门紧急叫停,暂时保住了它们。

不过,那几根香楠树,还是难逃厄运。去年,还是被“合法”砍掉,经中峰镇运走了。

那些楠木的命运,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不知熊老人家地下有知,有何感想?

不过,他早已看破,也许早已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了吧?

他一直心存善念,身行善行,口出善言,传达善意。他是真正的智者。

他用《易经》预测事情,精准无误,让我深深拜服。

我母亲四十多岁时候,剧烈咳嗽导致支气管和鼻腔血管爆裂,血流如注,气息奄奄,生命垂危。

抬到公社医院,仍然流血不止。院长束手无策,说血都流完了,没得救了,只叫回家准备后事。

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妈妈,我们姐弟仨手脚无措,哭得稀里哗啦。

老爸心如刀绞,恳请队里身强力壮的亲戚们上山伐木,给老妈打制棺材。

我家和熊家是亲戚,很有交情。熊泽斌老人听说老妈病危,特来探望。

妈妈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神情灰败,呼吸若有若无,一动不动。

熊泽斌看了又看,给妈妈把了把脉,然后掐着指头,一算再算。

他沉吟片刻,很肯定地对老爸说:“她没得死字,今年是她的大凶年。放心,不会死的!她若死了,你把我埋在她棺材底下。”

有了熊老爷子打包票,老爸不再伤心,我们姐弟仨也不再哭哭啼啼。

两三天了,妈妈连清水都喝不下。后来渐渐缓过气来,挣扎着喝水喝药,慢慢地就能喝点米汤了。

四嗲家的大表哥,那时刚从部队卫生班转业回来,多亏他大胆治疗,敢于用药,老妈才战胜了病魔。

老妈今年75岁,身体棒棒哒:种种菜,打打牌,走亲访友,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谈到那次差点跨进鬼门关,老妈至今心有余悸。

总之,熊家能人辈出,赵家也不甘落后。

两家的恩恩怨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留待下次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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