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惊鸿深思杂文录

让我进电影院的是她们的仇恨,让我哭着出来的是她们的温柔

2017-08-15  本文已影响3391人  新世相

看完《二十二》,影片结尾,有一位老人的话是:谢谢你们。

我感到挺惭愧的。我认为自己平时在好好工作、努力生活,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罪。

对这群人经历的苦难,我曾视而不见。我不是第一次听说“慰安妇”了,但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们的生活,看她们如何度过劫难后的漫长岁月。

而且,她们正在迅速地离开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是出于相似的感受,同场的观众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电影落幕后就离场。

正片加上字幕,总共99分钟。最后4分钟是满屏滚动的名字,32099个。他们是为这部电影众筹了发行资金的人。这本来是挺无聊的画面。

但大家看完了所有名字,听完片尾曲,没有人说话。灯亮了,好些人还在位子上发怔。

因为残忍,一些人曾回避这个群体。更多人选择忽视。

于是,电影结束,很多人都产生了和我一样的愧疚感。愧疚感源于忽视,源于看见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以下有电影内外的一些经历过那场劫难,幸存下来的老人故事。随着时间,她们在一个接一个离开。面对这些一天天消失的名字,现在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她们,是看见。

是让更多人知道和看见。

没想到日本人老了,连胡子也没了

王玉开 (1920—2013)93岁  海南

第一个故事,我想说说王玉开。

她晚年一个人生活,住在山上。

日本鬼子来扫荡那天,她正和丈夫在家做饭。在厨房,她被三、四个日本士兵围住,轮奸。丈夫被绑着手脚,吊在门口,目睹妻子被侮辱。

之后,王玉开经常被日本士兵拉到据点。

一位日本志愿者米田麻衣,后来见过王玉开。她给老人看了日本军人老了的照片。本来以为老人会咒骂,结果王玉开只是笑着说:“没想到日本人老了,连胡子也没了。”

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着这条命来看

韦绍兰  (1920—)97岁  广西

今年,韦绍兰97岁。

《 二十二》里,她的一句话打动了很多人:“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着这条命来看。”

5年前,郭柯就知道了韦绍兰。当时他拍摄了《三十二》,那一年,全国公开身份的慰安妇幸存者人数是 32。

韦绍兰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30 元,她最爱吃白菜,因为白菜便宜。

但拍摄《三十二》的那个冬天,省吃俭用的韦绍兰却给了郭柯一个 100 块的红包,像家里的奶奶:“给你们妈妈买点糖吃。”

韦绍兰是 1944 年被日军掳到慰安所的,去的时候还带着女儿。3 个月后她逃回来了。丈夫说,你还晓得回来啊。她 3 个月没哭,这一刻哭了。

婆婆却说,不是她学坏,是日本人在山头拿到她的。

又过了 1 个月,韦绍兰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死,喝农药。被邻居救下来。还是婆婆劝她,死什么,不管是男孩、女孩,生下来。

1945 年,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年,他生下了儿子罗善学。这个孩子从小被人指着说是日本人。谈过 6 个姑娘,最后终身未娶。

韦绍兰曾参加过东京“战争与女性暴力和平资料馆”的公开活动。活动上,她痛哭不止,却没有停止陈述。

从 1995 年起,中国大陆有 24 位“慰安妇”幸存者,在 4 个起诉案中控告日本政府,全部败诉。 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曾统计,在日本侵华战争期间,20 万以上的中国妇女被迫沦为日军的性奴隶。

郭柯在拍摄中,对慰安妇们的苦难有想象。但有些东西还是出乎意料。

他问过韦绍兰和罗善学同一个问题,将来会怎样。

罗善学说,之后病了没有人端水,就喝农药去死。

韦绍兰却讲,“我还没有活够,这个世界红红火火的。我要留下命来看。”

郭柯不再刻意和这些老人聊那段最悲惨的往事。这些幸存者也像我们家里的长辈一样喜欢回忆,但更多是回忆小时候。

有一次,韦绍兰讲起了还是姑娘家时,她经常上山放牛,爱唱山歌。讲到这段,她笑得像小孩子一样。

那首歌是这样的: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穷。天上下雨路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

郭柯觉得这首当地山歌,就像是韦绍兰自己的生活。

这一生过后,再也不想投胎了

毛银梅  (1922-2017.1)  95岁  湖北

现在住在湖北的老人毛银梅不愿意回忆慰安所的事,提到就一直哭。哭完了,又像想起什么,自顾自用日语说“欢迎光临”、“请您上楼”,说的时候她微微弯腰,脸上是类似微笑的表情。

她是朝鲜人,原名朴车顺,1943年,18岁,被骗到了中国的慰安所。她打心里感谢毛主席,所以逃出来后,给自己取了中国名字毛银梅。一起被骗来的朝鲜姑娘,两个跳江死了,一个因为怀孕被日本兵拉去打胎,一去不回。

她已经不太认识韩语了,但依然会唱韩国民歌《阿里郎》。唱歌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门口的木椅上。声音悠长。

她还爱摘栀子花,桶里盛水养着,一朵、一朵地分给摄制组成员。

年轻人离开的时候,她会难过的抹泪。有人来看她的时候,她开心得像小孩。

毛银梅没能在电影院里看到自己,今年1月18日,她去世了。

在过去的采访中,她曾说,这一世过后,再也不想投胎了。

她一生没法生育,养过很多野猫,五条狗

林爱兰  (1925–2015.12) 90岁   海南

关于慰安所,林爱兰不想多说。她有另一段让自己骄傲的经历:当过红色娘子军,用枪打死过日本人,得过两枚抗日奖章。

晚年她住养老院,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刀,床上爬满蚂蚁。她说挂刀是想在小偷来的时候砍小偷。说这话时铿锵有力,但实际已经腿脚不便,走路都要倚着椅子。

在奖章不见时,她着急了,怀疑是一个村民偷的。第二天,摄制组帮老人打扫卫生找到了奖章。林爱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特别羞涩。

一提起母亲的死,她会忍不住哭:“他们(日本人)把我妈绑住扔河里,我想到这个就心痛。把我母亲绑住手脚扔到河里,让水冲走了。”

从日军那里逃脱后,林爱兰再也没有嫁人。她一生没法生育,养过很多野猫,五条狗。

她在2015年年底去世。

是日本人抓你去的,不是你自己要去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李爱连 (1928—)89岁   山西

家在太行山的李爱连是在新婚之后被抓到慰安所的。丈夫是游击队员,也被日本人被抓了,别人劝她改嫁,她不听。

老了之后,李爱连还是爱笑,看见孩子、野猫都会笑。

但想到已经过世的丈夫,她会忍不住流泪。从慰安所回来后,她被人非议。丈夫却说,是日本人抓你去的,不是你自己要去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在一个下雨天,李爱连终于愿意直接讲述那段往事。日本人曾饿了她三天三夜,最后扔给她一堆大葱,她连吃了8根,吃得胃火辣辣地痛。落下了胃病。

最后,郭柯却没有把这段回忆剪到成片里。

她喜欢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让暖暖的阳光照到脸上

王志凤  (1928—)89岁  海南

王志凤笑时一双眼睛眯起来,能看得出年轻时她的美貌。小儿子曾不止一次问她:爸爸条件这么差,你为什么要嫁?她说:被糟蹋过的女人,没有大户人家瞧得起。

16岁时,她外出捣米,碰上了日本兵,被抓了慰安所,白天挖战壕,夜里做慰安妇。虐待和殴打下,她很快染病、身体溃烂。父亲的兄弟们凑钱把她赎了出来。

从1939年到1945年,占领海南岛的6年里,日军设立70 多个慰安所,有慰安妇数千人,她们大多病死、自尽、被杀,战争结束时,仅剩不到 100 人。王志凤是幸存者之一。

因为那场劫难,她右腿腓骨上至今还有一道十几厘米长、两指宽的白色伤疤,夜里经常痛。

图片来源:成都商报

她恐惧出门,在生产队干集体活时,只要天稍擦黑,她就要等别人同路才敢回家。即便出门,也不敢和别人说话。

小儿子放弃了在外打工的机会,专门回家照顾她。

王志凤现在喜欢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让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五官端正、鼻梁挺直,可以看出年轻时很美

何玉珍  ( 1921—2014.11) 93岁

网上有一张照片,是2014年12月2日,韦绍兰望着何玉珍的遗像。

当年,她们一起被日本人抓走。40多天后,何玉珍趁着鬼子睡熟逃走。战争中,何玉珍的丈夫被征兵后一去未回,母亲哭瞎了眼,弟弟精神失常上吊自杀。

这一生唯一的安慰,就是改嫁后丈夫对她不错,抱回来的儿子也孝顺——大部分慰安妇因为身体遭受严重伤害,终生无法生育。

曾走访慰安妇的作家段瑞秋第一次见到何玉珍时,她看到:“她五官端正、鼻梁挺直,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丽。但深陷的眼窝里,眼光疲倦,已有老年痴呆的症状。”

她美,这让人更难过。2014年年底,何玉珍去世。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孤零零的遗像。

影片公映的前一天,海南的黄有良老人去世,她是中国大陆最后一位起诉日本政府的慰安妇。郭柯拍摄过的22个老人,现在减少到了8位。

这是“最残酷的倒数”。

《二十二》的开头是追悼会,结尾是葬礼。她们一一离开,镜头里只留下白雪覆盖的空空的大地。

那个白茫茫的镜头,给人深深地无力感。她们一天天离开,我们不知道能做什么。

但因为人们的这种愧疚感,变化似乎也真的在发生。

大概一年多以前,上海“海乃家”慰安所遗址面临拆迁,附近的中学生接受采访时还说:不是很光彩,还是不要特别了解比较好。

但今天,《二十二》上映的第一天,我朋友中午买票时发现,附近晚上有场次的影院都满座了。

导演郭柯告诉我,他本来对这部电影没有任何预期:“谁都不敢想,这些宣传是钱做不到的。”

紧迫感在我们之间蔓延,再不去看就来不及了。“遗忘历史就等于背叛。”

虽然“看见”只是第一步,感到惭愧只是第一步,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二十二》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回望的视角,不是悲愤和仇恨。而是克制着去看,是深情地凝望。

有些人希望她们被遗忘,那些不道歉的人。

连我们也差点忘掉她们。

赶在所有名字消失之前,你看见了吗?

题图来源于正版图片素材网站:图虫创意

读后思考:

要看见,要温柔,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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