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
“那天,我都没有眼泪流了,因为这些年流太多了。”大哥说。
我们在电话里聊的是关于前阵子50出头就走了的堂兄的事。在谈堂哥的时候,大哥还是激愤中带着平静的。
“现在,兄弟姐妹里我最担心的是你。你一定要注意饮食与休息,我不想再看到……”还没说完大哥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心头一紧,说话已经是鼻腔了。坐在我对面的小蓝诧异地看着我。
这下,两人都没办法再平静地聊下去了,哽咽着相互交代对方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我从来没想到过,大哥是这么担心我的,超出我本人对自己的担心。本来已经注重休息与饮食的我,不由得在买菜的时开始多思考几下。
说不上好还是坏,现代科技越发达,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更方便更广泛却更缺少朴实的情谊了。自从有了微信,我们并不常打电话,都是在群里或者在圈里知道一家人彼此的状态。这次的通话本来也是因为大姐的事与堂哥的事,聊到最后,再一次知道了自己在大哥心中的份量。
上一次,是三年前。我手术后不久。
突然地,我们收到电话说老爸病危,已经送去市内的ICU。当晚和我大姐哭哭啼啼地坐上长途客车往家里赶。回到家后放下行李连夜赶上市内的医院,可是ICU,并不是普通人可以进去的地方,除了在门口干着急,等医生的通知什么也做不上。
于是我想顺便复查我的手术恢复情况。这家医院在本市也是具有甲状腺方面权威的,于是排队等号的人超多。我从9点排到11点,前面还有四个人。久等不见我的大哥,过来看看什么回事。
眼看快到11点半,担心医生要下班了的我正在焦急中,排在我后面两位的一个白色衣服女子趁守门口的护士不注意溜了进去。当然,医生也留意到她是插队了的,于是建议她出去正常排队,那个白衣女子居然无动于衷。其他排队的人当然不干,纷纷指责她,她也是赖着不走的架势。护士已经开始高声警告她了,她依然是一副牛皮扯不破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很气愤,却不敢对她怎么样。
这个时候,大哥突然走进去,很凶的样子对她说:“你好好出去排队,你插队影响大家的问诊速度了。我妹妹都排队等了两个小时你知不知道?你出不出去?你不出去信不信我打你!”那个女的居然出去了,带着一脸的不爽与恐惧。
我也惊呆了!大哥一向是斯文低调的,即使务农多年,也能在一众灰头灰脸的农民中散发着“斯文人”的气质。在公众场合,他是从来不会出头做些什么事的人,这次居然在别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挺身而出,那架势就像是“江湖大佬”一般。作为他的妹妹,我特骄傲!也特感动!
大哥说,对付这种人,就要“流氓怕泼妇,泼妇怕无赖”这一招。
从小,大哥是我崇拜的对象。可是在成长年代里我们的交集并不多。大哥比我大7岁,刚好是不爱与小BB玩的年龄了,何况大哥也像家族里所有的男性一样具有大男人主义,我这个妹妹的到来想必不会引起他太多的关注。
但是大哥因为读书好是我妈嘴里常常告诉我们要学习的对象,所以,我总是将他当作学习的对象。我上小学的时候,大哥已经去县城上职中了。记得小学的时候,隔一段时间的周六下午我们就被学校组织到校门口的扫街道。有一个周末正在扫大街,大哥从县城回来,背着吉他从一串横七竖八的扫帚中间走过来。为了让小同学们知道这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色粗条纹衬衣文质彬彬的人是我大哥,我特大声喊:“大哥!”大哥淡淡地“嗯”了声就走过去了。看着大哥走远的背景,我心里有股淡淡的失望,但是听到同学说“你大哥好靓仔”时顺带着流露出来的羡慕,心里还是很满足的。记得初中时,我最常读的《青年科学》也都是大哥来来看过的。
我们开始有交集时已经是我上了高中的时候,大哥已经结婚了。也许我们两个是家里兄弟姐妹五人里读书最多的吧,我们的星座也是友好星座,能聊的共同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讲大道理大世界观的时候。难得周末或者假期回到家,我们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海阔天空地聊,一直到大嫂看不下去把他叫回房间。
可是,本来文质彬彬的大哥,早早成婚,生子后,为了生活变成了扎扎实实的农民兼摩托车修理师傅。就像一颗本来在贝壳里的珍珠被错当鱼眼一样渐渐失去了“儒”的光芒。十几年的养家糊口生涯,睁眼闭眼都是孩子们的上学费用将他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只有不分日夜地在黑土地里打滚。
大哥儿子的油画作品《我家的院子》生活的重压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大哥的好学。做农民,他积极阅读种植有关的书刊;做维修,他认真研究维修技术书刊;最近六七年
,因为老爸的健康,大哥开始研究中医,看了药方的书还看了推拿针灸的书,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每个人的生活痕迹里都能看到那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在照料老爸的这些年里,他竟然也练就了一身推拿本领。
老爸那次突然失去知觉,在老妈和我叔他们都准备将老爸送去祠堂的时候,是大哥不甘心,用他所知道的知识掐捏推等等手段,最后老爸缓过气来。看到老爸缓过来,和大哥一样不甘心的我妹,两人决定花500元一趟喊来镇上的急救车,送去市内最好的医院打算搏一搏。那次二哥留在家里安抚老妈的情绪。大哥和我妹一起随急救车送去医院,在路上大哥还保持着呼喊老爸给他打气,还不停给他推拿各个位置,促进他的生机。
也许在生死场呆多了,焦急的患者家属也见多了,急救车去到医院将老爸卸下来后就回去了,老爸被移到医院的病床上之后就一直放在那里。大哥不停找医生,医生表示很忙,要等待。后来看到有另一个妇女实在等太久急得拿凳子砸医生的门了,大哥也冲动想上去拖医生过来给老爸处理。可是,理智最终还是压制了冲动,大哥无力又痛苦地睁着血红的眼睛用拳头捶打着墙壁,然后血压突然升上来感觉晕眩了。还要照顾老爸的我妹,一边找医生说情一边让大哥去一张椅子上歇着,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后来,医生说幸好大哥给老爸做了一些推拿处理,不但增加了救活的机会,还让老爸成为少数能活着从ICU出来的高龄患者。因为这个,老爸又活多了一年。
其实,大哥内心里还是铁血男儿,只是他的文化与理智抑压着他不能冲动行事而已。只是讲大道时才滔滔不绝的大哥,却很少在兄弟姐妹面前儿女长情的。所以,我从来没想到过,我在他的心中占有那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集勤劳,讷情,儒气,执着的那个人,是我大哥。
我想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在改变生活习惯与作息时间了,我会争取活到80岁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