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便利店

2019-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腻虫

​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成为世界的零件。我感觉到自己获得了新生。一个身为世界正常零件的我,在这一天,确确实实地诞生了。

——《人间便利店》

日本的文学作品,行文往往寡淡中带着点儿“丧”,其中绽放的美丽花朵也常常是从“丧”中生长出来。失意的美,轻飘的悲,闷闷的,却也带着点特别的光。

可能和民族性格有关吧,《1984》和《美丽新世界》是诡异硬核的冷现实魔幻,而日本作品里无论是三岛由纪夫经典的《金阁寺》还是村田沙耶香去年的作品《人间便利店》,都带着点寡淡和抗争后的认命。这些文字,从不同年代的不同文化视角、刻画那个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现实环境。乍看,是魔幻,再看,是熟悉。

用不到两小时的午后光影,经历了惠子的便利店人生。便利店的运转,和周围大环境的运转并无二致,是浓缩紧凑的微景观,也是以小见大的放大镜。

那些爱把手掌与口袋里的零钱弄出响声的人,大多会干脆地买了香烟或者报纸就走,所以我对钱的声音很敏感。

······

我自动地读取顾客细微的举动与视线,身体反射性地行动。耳朵和眼睛成了捕捉顾客微笑动作与意向的重要探测器。我小心翼翼地注意避免过分的观察使顾客感到不快,同时又遵循捕捉到的信息,敏捷地动起手来。


​人有多重社会身份,用不同身份和不同人互动时,在对方眼里是特定标签。你觉得它们不是你,但在别人眼里,你是可以被快速分类后选择对待方法的简单生物。那漫不经心的小细节,在便利店店员的眼里,便是放大的指示器,指示你的生活工作信息。

大概,社会分工就是你给别人贴标签,别人给你贴标签,标签们的互动,启动社会这条大流水线。流水线吱吱运转,各司其职,不得有误。惠子迈进便利店的门,换上工服,就成了标准零件。

一天开始了。这是世界方才苏醒、所有齿轮都开始旋转的时间。而我就是不断旋转的齿轮之一。我成为世界的一个零件,在“早晨”这段时间里旋转个不停。

我们套上制服,按照穿戴检查海报上的要求,调整好仪容。长发的女性要把头发绑起来,把手表和首饰都脱下,再排成一列。刚才还外貌各异的我们,顿时就像极了“店员”。形形色色的人穿着相同的制服,被重新打造成统一规格,成为名叫“店员”的生物,这个过程有趣极了。培训结束的那天,大家都脱下制服变为了原来的状态。就好像换了身皮,变成另一种生物。


​带着独一无二的特质,我们降生在这里,哭声不同,笑声不同,周围对新生命到来的欣喜,让婴孩们得以以自己偏爱的方式与世界互动。但这个时期是短暂的,婴孩慢慢长大,大人们开始用流水线标准塑造每个孩子。行为方式要符合生产要求,想做个合格的“普通人”更得符合要求。

惠子迥异的思维方式让她从小被长辈同辈们认为是“有病的”“异类”,他们怕她说话,他们想治好她。惠子看到大家的恐慌,她不想让大家害怕,所以她学会少言,学会闭嘴,她严格按照便利店的员工手册成为“员工”,融进便利店的“灵魂”,她不是自己,不是别人,是那家24小时营业的店的组成部分。

为什么偏要在便利店打工呢?就不能找个普通的职位吗?这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儿不过是有一份完美的员工手册,能让我当好一个“店员”。可是,手册之外的场合,究竟该怎样做才能当好一个普通人呢?我依然感到一头雾水。

一想到我身体的大部分都是由这家便利店的食物组成的,我就感觉自己跟日用品货架和咖啡机是一样的,都属于这家店的一部分。


​亚里士多德很早就观察到,人是社会性动物,我们的所说所想都在向他人学习,我们渴望彼此之间建立关联,渴望归属感,渴望得到他人的好评。社会心理学研究指出,在某些时候,某个社会情境所具有的影响力会引发我们做出背离自己态度的行为。

社会和文化对个体的影响,就像流水线产品的标准化制造。社会心理学家黑滋尔·马库斯说,“最重要的是人们具有可塑性”。外部的社会力量塑造我们的态度和行为,我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是自主成长的独立个体。

从过去共事的他人身上吸收而来的东西,组成了“我”。尤其是说话的语气,很容易受身旁之人的传染。复制腔调,学习模板。

······

原本就是把泉小姐当成样板买来的,品味合得来也是理所当然。在别人的严重,我看上去只是个拎着与年龄相称的包包,语气既不失礼也不见外,说起话来距离感恰如其分的“普通人”。

​惠子觉得,所有人都在扮演心目中的“普通人”这种虚构的生物,这跟便利店里所有人都在扮演“店员”这种虚构生物是相同的道理。

我们有很多身份,和与之相关的各种“员工手册”,周围人不要求你多么个性闪亮,做个“好员工”是最高褒奖。在学校是乖学生,出校门有稳定工作,要结婚,要有娃,这样你就是符合标准的“普通人”,是合格“产品”。工厂必须稳定运转,流水线的使命是源源不断的生产统一规格的“产品”。

相比泉小姐和菅原小姐,我称不上是多么优秀的店员,但要是论“不迟到不缺勤,每天来店上班”的话,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我才被当做最好的零件来看待。

不论是店长、店员、一次性筷子、汤匙、制服、零钱,还是扫过条形码的牛奶、鸡蛋,甚至与装它们的塑料袋,都几乎不是当初开业的那些了。尽管店一直都在,但店里的事物总在一点点被置换掉。这也许就是“一点都没变”的本质吧。


​修剪、调整、送修、丢弃,不符合要求的产品被特殊关照。以拯救为首选方法,耐心细致、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大家看上去一样”是最完美的,而“我有苦你有悲”也不错,符合同样“标准”让产品们安心,成为“有力量的大多数”。

被去了个性,没关系,反正也忘了婴孩时的自己,认同所有人的“一致性”。而心中隐隐的火苗,又在看到特立独行之人时极为火大,“排除异类”成主要目标。

众人面对奇怪的事物,都会无所顾忌地一脚踏入,都觉得自己有查清其中缘由的权力。而我只觉得困扰至极,既傲慢又惹人生厌。有几次,我觉得实在太烦人,甚至想过像小学时那样,用铲子把对方打到停不下来为止。

正常的世界是非常强硬的,它会静静地排除掉异类。不够正经的人都会被处理掉。


但,依然可以如惠子那样,在流水线里找到自己舒服的位置啊。不为了成为“正常人”去和诡异的男性结婚,不为了成为“正常人”而跑去参加办公楼里的“白领”面试。她在一瞬间,顿悟自己的天命——就是要在便利店里工作,成为那个让自己心安的“便利店员工”。

便利店的世界像一道光灌入她的身体,她选择成为那里的螺丝钉,而不是他人眼中更“正常”的螺丝钉。

这本书读上去丧么?有点儿,但更像惆怅的时候晒太阳,虽有些懒懒无力,但阳光一直洒在身上,分解成七色,在心中慢慢架起彩虹。选择让自己舒服和喜悦的方式,不被大众信念束缚。无数个平行宇宙中,在当下做出改变,便走进另一个人生轨迹,改变了未来,也改变了过去。


我所摄取的“世界”是随时都在交替的。就好比上次与朋友见面时身体中的那些水已经几乎不存在,换成了另一批水那样,塑造出我的成分时刻都在变化。

——《人间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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