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帝记之千金灵药(2)
在此当口,秦潇回过神来,忙移开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失礼了,这太下做了,我打自己赔罪。”说罢,举掌扇向自己的脸颊,手腕却被凯特一把抓住。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凯特幽幽地说:“这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秦潇也小声说:“这也是你最温柔的一次。”二人都慢慢地放下了手,凯特喃喃道:“潇,这次是我擅自溜出来见你的,明天等我父亲回来,估计我也会被禁足在家里的。所以,所以……”
她突然回过劲儿来走到马前,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长形帆布袋,交到秦潇手上说:“这是威廉让我给你的,是你们上次比赛用的温彻斯特步枪,他说这枪外面很难买得到,就把你用过的那把和子弹都送给你吧。”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他和查理都被禁足在家里了,只有我能出来,家里的下人都怕我,妈妈也管不住我。”
她低头笑了笑,随即又转喜为忧:“不过父亲回来后,我也出不来了。事情如果闹大我估计也要出去避一避。”
她顿了顿,目视远方,“不过,不过你这一走,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她的眼中竟然现出了一丝哀婉,这一刻秦潇简直有点看得呆了。
凯特很快回过神来,强打着笑容说:“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不是吗?”秦潇看着她殷切灿烂的笑脸无法拒绝地点点头。
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秦潇手上说:“这个是我送给你的,记得一定在我走之后打开。”
说罢,很洒脱的回身上马,对秦潇说:“记得一路顺风。还有你要是回清国的话,我的舅舅艾文森在天津英国公使馆任文化参赞,有事可以找他。一路平安!”说罢一蹬马镫骑马扬长而去。
她的声音随后在风中飘至,“记得随身带着我的礼物!”
秦潇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阳光透过树木在她身上打出了流动的光斑,凯特就在光影的流转间慢慢地远去,淡出视野,只剩下马蹄扬起的灰尘腾浮在斑驳的空气中。
他这才打开了纸袋,里面有一张照片,上面的少女在黑白的勾勒下英姿爽利,笑容明媚,不是凯特又是何人?
翻过照片,两行隽美的墨笔字跃将出来,“常相思,莫相忘。记此刻,忆一生。”
字间的字母线条仿似活动连接在一起,化作韧丝将他的心柔柔地围住,而他就像是陷入软沼中慢慢下沉。
直至傍晚时分,晋先予和钱千金才姗姗回转,神色也都显得阴沉,一问之下才知,原来伦敦全城已经挂满了悬赏通缉令,还有两幅嫌疑人的画像。
钱千金就问秦潇等人,难道他们这次夜盗还有其他人目击不成,秦潇努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整个夜盗过程中有人看见过他们的脸。
这时盛思蕊突然说:“莫不是他?师兄你还记得我们昨日进了伦敦城西,就把骑乘的马匹寄放在那家华人开的客栈之中,当时是你和二师兄去的,那个小伙计可是见过你们的!”
秦潇这才恍然大悟。钱千金道:“看来英国警察局的能力还真不容小觑,这么快就查到如此细枝末节了!也是幸亏那小伙计估计英文不怎么样,那些西洋画师对画华人也没什么经验可循,那画像也就马马虎虎三分像个大清人样,要不我们还真难脱身而去!“
他边沉吟捋须,边踱来踱去,忽地一抬头对秦潇他们说:“现在最清晰的线索就是辫子了!为免露出马脚,你和烔儿就把辫子剪了吧!”
秦潇闻言略略一愣,这辫子他们来英国后一直未剪,李白安说是要他们记住‘身在异乡为异客,此身仍是大清人’,此时剪掉,不知……
想着便看向李白安,只见他微一思索,便坚定地说道:“事已至此,为求万全,剪就剪了,稍后心月帮你们重新收拾停当!”
钱千金一直服气李白安这种不拘旧俗、临时机变的性格,不禁点点头,又对众人说:“这只是其一。其二嘛,我们跑遍了中国城的各大药铺,发现各种活血散寒、化瘀痛痹的主要药材,像是三七、川芎、黄芪、当归、红花等等俱都无货。”
“听那些掌柜的说,上午刚来了一伙大户就在我们之前,将这些药材都抢购一空,如果不卖就要动手打人,只好倾数售出。我们也是没办法,只得买了些老山参、灵芝什么先给烔儿镇镇身,理理气。虽说这些东西的品相都差强人意,但也聊胜于无吧。”
李白安想了一下说:“莫不是那黑衣人一伙儿干的?”晋先予点点头,“我和钱先生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们真的像藏到了地底似的,周遭十里都没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
徐三豹怒道:“这群无胆鼠辈,买光了药材让人无药可医,又躲了起来让人无迹可寻,就是不敢痛痛快快地站出来打上一架,总是玩阴的算什么本事!”说罢,一脚跺了下去,脚下的地砖应声成了碎片。
钱千金哼了一声:“算了,别跟死物过不去了。没听李爷说嘛,单打独斗他都不是对手,你这莽夫就别乱撒蛮力了。”
徐三豹刚要发怒,晋先予止住道:“不过还有好消息,我从店家打听到了,在法国巴黎有很多中药铺药材全而多。恰好我们去了船务公司,直回大清广州的船最早要十日后才能出发,而明天就有一班取道法国多佛港返回广州的船,因为英国只是发船,真正的出发地是法国,所以票量充足,我们也就没多想,买好票就回来了。”
徐三豹问道:“那到了法国有时间去给烔儿买药吗?”“放心好了,在多佛港要停靠整整三天,什么时间都够了。”心月道:“那还等什么,等捕快带着小伙计前来认人就什么都晚了,大家赶快收拾,尽早动身!”
第二日破晓,众人收拾停当,赶了三辆马车直奔伦敦维多利亚火车站。
周烔被安置在昨天雇来的大车上与众仆一起,他吃了昨晚煎服的山参后气色好了一些,只是精神萎靡,身体虚弱,就躺着由仆人照料着。
众人再次进入晨雾中的伦敦,只见四周的人们不停地从雾霭的弥漫中穿梭着。
心月打开车窗,雾气瞬时弥散进来,她不禁叹了口气:“六年前我们从暮雾中来到这异乡的都城,今天又从晨雾中匆匆离去。倒是应了老佛爷说过的:缘来缘去,皆水花镜雾。可能真是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的。”
一旁的盛思蕊问道:“义母,这老佛爷倒是有学问的紧,这话说的倒像是佛家的谒语。”
心月笑道:“你这小鬼有所不知,老佛爷每天都批阅奏折,那些大学士、中枢阁臣们都佩服的紧呢。不过这话倒是宝应寺的住持虚明禅师在咸丰爷驾崩时说给老佛爷听的,他也经常念叨了。”
盛思蕊吐吐舌头道:“恐怕那些大臣们是怕她老人家吧。我小时可常听说这位老太后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的。”
心月作势打了她一下道:“别胡说,她老人家对我们下人可好了,对我就像亲孙女儿似的,这回到咱大清,我第一个就要去给她磕头请安。”
众人就在一片浓重的晨雾中无惊无险地登上了前往南安普顿的火车,下了火车继而雇车赶往码头。
此时车站码头都贴满了伦敦盗贼的画像,悬赏也高达两千镑。
可秦潇等人看了画像之后也都哑然失笑,心中暗想画成这样,这份高额悬红估计是没人能领到了。
待得邮船驶离港口已是日暮时分,落日如硕大的红丹一般沉入泥云污磅之中。
六年前他们离开天津港时也是落日时分,只是那次是向着日落的西方远遁。而这次他们则将迎着日出的东方而去,向着他们魂萦梦系的故乡而去。
平平静静地到了多佛港,船停三天待客。
众人下得船来,法国的天气是一扫英伦的阴沉闷湿、雾浓雨淅,绽放出一片春光灿烂,众人的心情也都舒缓了不少。
李白安和钱千金就提出要去巴黎买药,心月早就听说这巴黎的花花世界可是全球的时尚之都,也要去见识一番顺便给太后老佛爷李大人等买礼物。
李钱二人也意识到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也确实有欠礼数,再看看秦盛二人也是一副向往的模样,也就索性大度地让仆从留下照顾周烔,其他人同去。
此时周烔神志已经清楚了不少,一听错过如此游玩良机,很是懊恼。
倒是宋婉毓和徐三豹素来不喜扎堆儿凑热闹,便主动要留下来陪着周烔,于是余下人等就兴冲冲地一路启行。
李白安看着活蹦乱跳的盛思蕊和欢欣难掩的秦潇略有严厉地说:“按说你们犯下大错,害得大家被迫离家返国。你们应该受罚禁足思过,只不过不把你们带在身边,又怕你们在异国再捅娄子。你们此行务必谨言慎行,不得离众独行,你二人可明白?”秦盛二人连连点头似捣蒜,眼中却放着光。
众人乘坐的火车来到巴黎已过了晌午,到了之后才发现与之前预判的大有不同。
这巴黎的城区远比伦敦巨大的多,城市也因居住和功能划分成不同的区,若要去买药应去华人聚居的三、四区,要是购物游玩则要到七、八区或一、二区去,几处相去又甚远。
可是李白安却不敢再放任各个独来,索性全员一起一样样去办,虽浪费时间却换来安全。
幸得时间充裕,也就放慢脚步。秦潇和盛思蕊在学校都进修了法语,也就成了此行的向导。众人雇了马车,一路倒也顺遂。
这巴黎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国际时尚大都市,穿各色衣装、操各种语言的比比皆是。初听之下,倒有十之六七不是英语,而据秦潇说竟有一半也不是法语。
李白安不觉深感怪异,就问钱千金道:“这些语言混杂的人都生活在一个城市,这交流起来岂不是十分困难?”
钱千金笑道:“李爷有所不知,巴黎地处欧洲腹地,往来商贸政治交往、过境取道的各地人等就俯拾皆是了。说到语言,这欧洲各国本就发源于几大种系,而各国语言又多以德、法、意等语系杂糅而成。”
“与我们中华的结构汉字不同,这西洋话本就是拼写读法,各国语言之间又都相互借鉴融合,所以听读写起来虽然乍识之下区别挺大,变化各有不同,但万变难离其宗。对于其邻国的话,只要细心琢磨,再稍加学习,日常沟通都问题不大。加之现今欧洲英、法、德、意、俄、西等国异常强大,各国人都对其中一二种语言有所熟习,所以其民杂处生活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太大障碍了。”
“那我们汉话流传了几千年了,为何出了国门就没人听得懂了?”
“李爷这话可就问着了!想我汉语自创至今也有几千年了,文字写法由秦统汉规也有两千多年了。”
“但一来我华夏虽国土广袤,幅员辽阔,但北面白雪冰封,西去漫漫黄沙,南陲蛮夷莽林,东临浩渺深海,自古周围邻国非弱既顺,非盗则暴。”
“加之宋后历代王朝皆以富有四海自居,没几个皇上真愿意派人出去走走与他国交善,互易有无,都等着别国来我天朝上国朝贡。”
“虽然早在汉代就有了张骞、班超等勇闯西域,唐代又有丝绸之路的盛境,但也多为外族人对我华夏物产的依赖,多是我方等着他人入境来,自己却不需远去,再加之汉语言繁杂难习,这汉语不为人所习所用也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也有例外:诸如朝鲜和日本就在唐时派遣了大量的遣唐使来学习汉语汉规,而这日本国名也是使者学习了汉语后,回国告诉天皇倭国的名称难听且有蔑视意味,才改名而来的。”
众人到了市中心就下了车,边聊边走就进入了一片华人区,钱千金接着说:“而今已时过境迁,自道光时鸦片一役国败,背辱求存,这西洋诸国与我大清实力高下立现,大清孱弱国民屡遭洗劫凌辱,这华人的地位也已一落千丈,而居于海外之人更是忍辱偷生而已。”
说罢指了指华人区街道两边,“大家一看之下,是否有刚为外人打劫过的感觉?”
众人顺势望去,街道两边房屋破旧凌乱,路上垃圾随处,所见华人也多半衣衫寒酸,行止也畏畏缩缩,见到外人来俱有惶恐之色。
李白安叹道:“国弱则民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盛思蕊突然叫道:“咦!大家看,那块牌匾真是有些古怪。”大家顺指一看,只见右前方一处铺面外饰飞檐吊角,两边各挂一个石葫芦,门前立两尊石狮,店铺外是窗明墙净,在周围建筑中仿似独立鸡群。
只见门楣上挂一烫金大匾,上书‘吉庆堂’,下有法文翻译,最特别的是匾下方题跋上赫然写着‘崇祯十六年’的字样,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此间竟有明朝的遗店。
钱千金掐指一算:“这店如是真的恐怕超过二百五十多年之久了,怎能如此历久弥新?”
心月说道:“到处找药铺,这都到了,又在外面看来看去不进去,赶快进店办正事要紧!”说罢率先跨入了店铺,一行人随后鱼贯而入。
药铺正对着的是满满的药柜和台面,一个留着短发的华人小伙计正在柜上忙着配药,左手边一五六十岁的白净男子正坐于桌后闭目养神,一看便知是这药铺的坐堂大夫。
还没等众人说话,那人眼睛突然一睁,站起来对众人拱手一揖道:“各位有礼。”听口音显是客居海外已久,汉语已经说得不那么对板了,那人接着说:“在下姓沐,是这家药铺的掌柜,请问哪位要看病?”
还不等众人答话,他便于人丛中一指钱千金,“想必是这位先生了,”说罢不由分说将钱先生拉至桌边坐下。
他右手搭住钱千金左手脉门,闭目沉吟片刻口中说道:“脉相沉细无力,尺脉虚弱,是阳气不足,肾气阳虚之象呀!”说罢睁目问钱先生道:“先生可有畏寒肢冷、小便清长、房事不能之状呀?”
钱先生面色顿时由白转青,甩手脱开,众人皆笑而不语。
那木掌柜见状忙辩道:“我于此诊病已有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失手。难道不对?那请你伸出舌头我看看。”钱千金气得扭头离座。
晋先予笑道:“你这掌柜,这位先生尚未婚配,何来房事?小便的事我不知,但畏寒却是真的。”众人都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