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
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优美的旋律在回荡,搅动心里深深的惆怅。
《人间世》第二季,一桢桢的画面,看到每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须臾人生,时空交错,那么真实,又那么恍惚,既是别人的故事,也是自己的宿命。
这是一群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他们的身体机能尚未退化到不能自理的程度,遗憾的是在精神和认知上,却在慢慢的退出这个世界,开始了最漫长的告别,告别自己,告别亲朋,告别过往的生活和记忆,他们慢慢疏离这个鸟语花香、烟火四溢的世界,回归永恒。
我看着画面,心想,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以这样,如今有多羸弱,曾经就有多强大。
大哥一家在北京,每到岁末妈妈在哪里,他们一家就在哪里过年。今年他们回运城过年。
因为难得回来,所以只要他回来,我们兄妹几个总要去去世亲人的坟上烧纸祭奠。在墓地,生长好多野生小蒜苗,还有种的油菜,油菜过冬,枯叶下掩藏着些许绿意,这一点点的绿色,在过去的冬天,可是贫瘠的餐桌上的美味。妈妈总是去地里,拨开层层枯叶,采撷那中间拇指大小的两片绿叶,那是油菜苗过冬被霜打之后冒出来的新叶,采来后回家洗干净,用开水焯过,拌做凉菜,那种香,难以忘怀。因为少,妈妈得蹲下来,在偌大的一片地里耽误好久。
我在想,家里老的小的那么多张嘴,妈妈曾经在冬天的油菜田里消耗掉她多少的时日!烧完纸,我拔起一颗油菜苗,下边是修长的手指般粗细的油菜根,白色的根须占着新鲜泥土,我拿在手上,问已经是首都医科大学三年级的侄女:看,这是什么?姑娘茫然摇摇头:不知道,不会是人参吧?我笑着告诉她,这可是你爸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哦。
我的童年记忆里,没有吃不饱的记忆,但老是馋。大我六七岁的大哥,就没那么幸运了。十几岁的男孩正长身体,家里却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下边还有饭量奇大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妈妈说,大哥上学时,书包里经常放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白菜,一样是油菜根。白菜是那种菜帮为主的,大哥讲看到和他一起上学的伙伴拿白菜帮沾盐吃,还告诉他很好吃,但因东西珍贵,人家没让他尝。他回来后就要求母亲如法炮制,他不但在家吃,还要带到学校吃,和那个提供他美食灵感和新吃法的伙伴一起吃,据说越吃越香。好处是,饥肠辘辘的大哥,因为此项爱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让妈妈暂时好过一点,毕竟,白菜比粮食好找。冬天里,还有一样法宝,聊解母亲之忧,那就是油菜根。油菜根,是油菜的根,形同萝卜,性同人参,冬天里据说吃了很养人。冬天的餐桌,我记忆里,餐桌上顿顿有小米粥,小米粥里少不了切成块状的油菜根,煮在小米粥里的油菜根,嚼起来有点绵软的口感,略带香甜,甜中微苦,其实并不难吃,米粥喝起来有股特殊的香味。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还可以蒸熟了当干粮吃。母亲说大哥小时候带去学校的干粮,经常是油菜根。我老是想,这东西蒸熟了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兴之所至,总想亲自尝尝,可脑满肠肥的现在,油菜根的味道成了奢望和记忆深处的沉渣。
听到我讲油菜根是他的最爱,大哥回过头来:谁爱吃那玩意?那时候饿得不行了,不吃那吃啥!本来打算弄些回家让大哥尝尝鲜,回味一下童年,不料大哥竟然避之不及,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看看手中的油菜根,甚感无味,远远的撇掉。
父亲在我六岁时病逝,他留在我脑海里的记忆很少,却很鲜明。我排行第五,前边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后来据母亲讲,本来还有个姐姐,但生下来就夭折了,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一个和一个差三四岁,基本比肩齐。
我倚在家里窑洞的门边,为向父亲讨要一毛钱还是多少钱未果,哼哼唧唧哭泣,父亲呵斥;
早上母亲起床,我抱着母亲,粘着她,不让她离开被窝,又挨父亲一顿训;
放学回家我家巷头,一个盆里放着煮熟的羊肉或者什么肉,让大家白吃,据说是我父亲偷偷养的,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
家里幽暗的窑洞里,煤油灯闪烁,父亲和另一个人谈事,桌子上堆着碗大一堆硬币和纸币,他们可能“投机倒把”完了偷偷分钱,我趴在边上,在钱堆里把一个硬币拿出来又放进去;
还是这个幽暗的窑洞,父亲把我抱在腿上,问我,爸爸死了你哭不哭……
我在学校,被人叫回家,父亲躺在一张席上,几个人正在给他换衣服,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给予我生命的这个重要的人,已经离开。母亲哭的声嘶力竭,年迈的爷爷卧病在床,奶奶对这个她一手挑选做主招赘的女婿的猝然离去,不知所措。父亲的孝顺远近有名,虽然他是上门女婿。
父亲去世的时间是在我过完六岁生日的两天后。六月流火,父亲静静的躺在那里,不知道那时候没有冰棺还是我们租不起,为降低温度,父亲的身旁放着水桶,水桶里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里边泡着几块砖,这些砖被轮流放在父亲的胸前。
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还不用上学,我兴奋异常,和一帮小伙伴玩的不亦乐乎,遭到姐姐狠狠的训斥。父亲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哦,了不起的时间!
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孩子们却像自由生长的草,疯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