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鞋踏雪夜深归（2）

月不知何时从厚重的云层里挤了出来，屋外如积水空明，映射在齐腿深的雪上，明亮、寂静、幽邃，只有互相搀扶的兄妹三人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最前面是个子最高的哥哥，最后面是家中最聪明的姐姐，中间是抬腿困难棉胶鞋被雪水渗透的小弟弟，三人成列手拉着手，一步、一步、再一步搀扶着彼此朝学校的方向踱去。

后来想起，这帧画面竟在当时我幼小的心脏里生根发芽，成长为亘古记忆，始终不能忘怀——安静、兄妹情和爱。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懂事早，娇生惯养、矫揉造作是从未听过的形容词，固执的母亲始终认为自己的孩子应该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要更自立自强，所以自始至终从未送过兄妹三人上学。

早上五点半上早自习对于六岁的小童还不算煎熬，难熬的是晚上八点半后结束的晚自习，兄长和姐姐晚自习结束比我要晚些，走出校门回头看去各个教室里的点点星火，等不及他俩自习结束，兀自一人回家的我竟有一些早上上学途中未曾有的孤独和害怕。

我不怕，我不怕，后面没有狼外婆。

拾跟上一起下课的小伙伴，有的点着蜡烛，有的端着煤油灯，我共他们一起借着微弱的火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街角就要分开，伙伴往右我往左，云层愈发厚实，脚下嘎吱嘎吱作响，伸手不见五指，天空慢慢又荡起雪花，雪花越来越大，我心越来越怕，恐惧、焦躁、寒冷，不敢回头看，担心一扭头就会看到故事中眼睛发红的狼崽子，害怕身后有邻居阿姨口中专捡晚归孩子的丑大叔，近乡情更怯，近家胆愈小。离家越来越近了，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心脏开始极速跳动，越来越害怕，恐惧在每一个脚印下开花，大门近在眼前，呼吸越来越急促。

真好，真好，终于到家了。

家，多么有安全感的一个名词啊。

家不在身边，安全感由自己给予，家近在眼前，于是不由自主的去寻靠安全感。只是奔向安全感的这种孤独和绝望却已经深深的篆刻在灵魂里，每每在深夜想起来时便觉记忆犹新，仿佛故事就发生在昨天，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童年里的有些记忆，在今后成长的日子里始终轮回上演。

哥哥和姐姐也回来了，真好。

六岁的我，九岁的姐姐，十一岁的哥哥，就这样手牵着手走过了整个寒冬，走进了从小到大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