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观包豪斯百年
包豪斯一百周年,总得写点什么。说起来,在今年这个逢9的年份,值得逢整重提的历史事件确实不少。对于一般的非业内人士来说,包豪斯的这个百年纪念,在诸多可堪纪念的事件中委实没有多么起眼。不过,假如你确实因此而轻视了包豪斯,那显然是对于文化视野的一大偏离。事实上,对于二十世纪的艺术史或者设计史来说,包豪斯的重要性是不管怎样强调都不算过分的。
要是你试图在汗牛充栋专业书籍里寻找关于“包豪斯”的定义,或许你能找到几十种不同的说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包豪斯在概念上的混乱,相反则表明了其在艺术表达上的丰富外延。就表面上来看,包豪斯所指的仅仅是格罗皮乌斯在1919年所建立的一所德国工艺设计学院的名称。不过当我们今天来观察身边的建筑,无论你在哪个现代都市里,你总能找到包豪斯风格的影子。这更像是一种代表现代世界的理念,或者是关于现代人基本精神的描绘,其内涵远远超过了作为艺术风格所能容纳的内容。
一方面,我们看到包豪斯将传统的手工艺用现代工业生产所取代,同时也能看到其注重功能性表达的基本侧面。在这里,所形绘出的乃是现代人和现代生活的具体形态。工业生产取代传统匠人是百年前的精神,这让我们联想起今天反复得到歌颂的“匠人精神”。我们有时候会呼吁“匠人精神”复归,正是因为我们总是在包豪斯的支流中溺水。人在河流中呆久了,偶尔会忘记河水的存在,但是无处不在的包豪斯主义总会提醒我们,“匠人精神”只有在想象中作为某种具备异质性的他者才能够存在。只要现代生产方式和现代精神没有改变,那么包豪斯所建立的风格特质依旧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王者。
包豪斯主义打造的世界本身拥有一个内在的悖论,既代表了取消个性的方面,但也鼓励一种新的个性的形成。这很像我们今天的人,无论你描述为个性鲜明或者个性抹煞,从不同侧面来解释似乎都有其道理。这个一百年的纪念年份,实际上旨在提醒我们,这样的人类形态,起码已经持续有一个世纪了。当包豪斯学院建立的初期曾经的口号是“创造未来的建筑”,这场充满先锋意味的运动到了今天似乎已经不那么先锋,变成了属于今天的“古典主义”形态。或许真正的现实走向并没有同当时的未来想象相一致,那种建立时刻的理想“全新的工匠行会”变成了后现代的资本利益共同体,不过谁都能看到自身曾经在包豪斯风格中受益或受损的部分。充满意识形态气息的价值理想总像是渺茫不可触摸的幻梦,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功利主义的具体现实。一切梦境总不能表达为语言具象,或者说,当“包豪斯”被命名为“包豪斯”的那一天起,一切得失已经命中注定。
在这个百年纪念的年份里,各种花样庆典总是不会少的。而恰恰是这一系列庆典,其作为追忆的形态是最不包豪斯的,甚至是最反包豪斯的。在包豪斯的风格里拥有对未来的展望,但唯独没有记忆。这就像我们今天繁花如锦的世界一样,记忆正在逐渐被消除。因此,百年重观包豪斯,与其说是一种纪念,更不如是某种警告或提醒,告诫我们重新审视身边的精神河流,究竟是继续这样流淌下去,还是有必要做出一些新的改变。毕竟,我们要的不是空洞的纪念,而是真正的活水。
尤雾
2019年6月23日星期日